《初入南天門》
卯時三刻,終南山巔的霧氣忽然凝成一道旋渦。阿蠻放下正在挑揀的香榧,見那霧中走出個扎著雙髻的仙童,襟前沾著幾點油漬,懷里抱著柄比他還高的玉麈。
“奉食神爺鈞旨——”童兒聲音脆得像新掐的黃瓜,“請啖味官即刻赴天廚司領差!”
阿蠻撣了撣粗布裙上的草屑,只問:“可許自帶炊具?”
童兒被問得一怔,玉麈差點脫手:“這...天廚什么灶具沒有...”
卻見阿蠻已轉身從陶灶里扒出塊溫熱的灶餅,用芭蕉葉包了揣進懷里:“走罷。”
云路·百味氤氳
霧旋渦轉起來時,阿蠻閉了眼。只覺耳邊掠過千百種味道:先是人間炊煙裹著稻花香,接著是冰霰混著瑤草清苦,最后猛地一沉——
“啖味官,請踏穩云頭。”童兒的聲音變了調,正死死揪著她衣角。
阿蠻睜眼,腳下是望不到邊的青玉磚,磚縫里淌著奶白色的云霧。前方九重牌樓高懸“南天門”三字,竟是用糖霜與蜂巢粘砌而成,聞著甜中帶腥。兩側天兵拄著長戟打盹,戟尖挑著的幡旗繡著“調和鼎鼐”四字,被風扯出油鍋般的滋滋聲。
“那是饞蟲在啃旗呢。”童兒小聲說,“咱快走,莫被涎水滴著。”
穿過牌樓時,阿蠻瞥見柱腳蹲著個偷舔糖磚的黃巾力士,舌頭上長滿倒刺。
天廚司·鼎沸之境
越往里走,熱浪越混著怪味撲來。但見:
左邊一排銀釜蒸著七彩云霞,咕嘟冒泡處炸開星屑;右邊一列金鼎熬著銀河弱水,勺起時拉出光絲萬丈;更有赤膊仙人掄錘砸雷公鑿,濺起的電火花全被簸箕接了,倒進鍋當調料。
“那是霹靂椒,味沖!”童兒掩鼻指道。
忽聞巨響,某個丹爐炸開,濺出團焦黑物質。有個白胡子仙官沖上去掰塊嘗了,拍腿大叫:“火候過了!這爐金丹又苦了!”
阿蠻彎腰拾起迸到腳邊的渣滓,指腹一捻:“丹砂投早了,該等爐壁泛桃花色再下。”
仙官猛地扭頭,鼻孔噴出青煙:“汝乃何人?”
童兒忙亮出玉牌:“食神爺新點的啖味官!”
領差·三試真味
食神是個圍綢緞圍裙的胖老頭,正對著一鍋清湯發愁。見阿蠻來,也不寒暄,舀起一勺遞來:“嘗嘗。”
湯入喉,阿蠻眉尖微動:“瑤池水八分,雪蓮蕊三錢,熬足三百歲——可惜沾了兜率宮的爐灰味。”
食神眼睛一亮,又指旁邊三口鍋:“左鍋是王母宴用的龍肝膏;中鍋是二郎神哮天犬的糧膏;右鍋是齊天大圣偷剩的蟠桃醬。可能辨?”
阿蠻袖中手指輕捻:“左鍋腥氣浮,殺龍時驚了膽;中鍋焦苦沉,熬膏人心里有怨;右鍋...”她忽然取根銀簪探入桃醬,挑出半片透明翅膀:“摻了嫦娥的月蛾粉增稠,酸了。”
食神哈哈大笑,震得屋頂星屑簌簌掉:“好!這差事該你領!”卻突然壓低聲音,“但天廚司有件千年難事...”
秘任·濁世灶灰
原來三界之外尚有“濁世”,那里天神不管,妖魔不侵,凡人用鐵鍋煉地溝油,以化學劑亂五味。近日濁世穢氣上涌,熏壞了熬孟婆湯的忘川水,投胎鬼魂都帶著工業味。
“玉帝令俺們整治,可...”食神愁得揪掉根胡子,“天仙下界沾了濁氣要墮凡塵!”
阿蠻望向窗外,見云層下隱約透出片灰霾,正是濁世方向。她忽然解下腰間粗布囊,倒出塊焦黑灶餅:“我攜了人間火種。”
食神怔住:“你要如何?”
“不開天門,不駕祥云。”阿蠻將灶餅掰碎撒入那鍋清湯,“請食神爺幫我送縷炊煙下去——要帶槐花香的。”
歸途·一粒凡塵
再出南天門時,守門天兵竟在咂嘴:“怪了,方才饞蟲全往西去了?”
仙童追著阿蠻問:“啖味官真不去領仙牌俸祿?”
阿蠻指向下方。但見濁世方向升起道極細的炊煙,煙色青白,愣是在重重灰霾中撕開道口子。
“差事已領了。”她將從天廚司揣來的三粒芝麻彈向人間,“告訴他們,明早熬粥撒這個——是王母宴上落下的。”
歸路云霞竟泛著灶火色。阿蠻摸出懷里芭蕉葉,灶餅還溫著。
咬一口,比所有龍肝鳳髓都香。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