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野把刀面翻轉,刃口朝下,壓在崖邊青石上。
他右手拇指貼著刀脊,左手握緊刀柄,一寸一寸往前推。石粉簌簌落下,混著鐵屑堆在刀刃右側。
他沒用快磨,先以斜角開刃,再調低角度收光。
這是CQB格斗刀的標準開鋒法,快切、防卷、利滑割。
第一遍粗磨用了半個時辰。
他停下,用指腹蹭了蹭刃口。有毛刺,但結構穩。他起身,走到屋檐下水缸邊,把刀浸進冷水。
水面浮起一層油膜——是昨日蒸餾鹽時留下的松脂殘渣。
他沒管,只讓刀在水里靜置三分鐘,取出晾干。
屋內三人已醒。
艾箐蹲在火塘邊,用燒黑的竹片撥灰。梅影坐在角落,手里捏著繡繃,線頭在指間繞了兩圈,又松開。任禾站在門邊,腳邊放著柴刀,刀口朝外。
邱野進門,把刀放在地上,拎起昨日那把舊刃,走到墻角。
他用新刀的刃口輕輕劃過舊刃根部,發出“吱”一聲短響。刃口沒崩,也沒打滑。
“能用。”他說。
任禾走過來,看了一眼:“要砍什么?”
“設防。”
他把新刀插進腰帶,從墻角取出三根竹筒,每根一尺長,兩端封口,中間塞了半把碎石。
這是警鈴,掛在外圍,一旦絆線拉動,石子相撞,聲能傳二十步。
“聽覺防線。”他說,“三步:哨、火、線。哨靠岳山,火靠艾箐,線——”
他看向梅影。
梅影抬眼,沒說話,只把繡繃放在膝上,抽出一根未染色的素線。線細,比麻繩細三倍,但在光下拉直,能看到纖維擰得極緊。
“這線,”她說,“斷前會延展。麻繩一拉就崩,這線能撐半息。”
邱野蹲下,接過線,兩指搓了搓。手感韌,拉力測試過,能承五斤重。他點頭:“做活扣。”
梅影低頭,從袖口抽出一根銀針,挑斷線頭,再用雙回針法打結。她手指翻動,線在指節間繞兩圈,交叉穿回,形成一個環狀活扣。扣寬三寸,剛好卡住成人小腿。
“只撞不碰,不響。”她說,“撞了,線脫,拉鈴。”
邱野接過活扣,試拉。線滑出結環,帶動連接的細繩,繩尾系著竹筒。他輕扯,竹筒晃動,石子“咔”地撞了一下。
聲音清,短,穿透力強。
“比人守夜快三倍。”他說。
三人沒接話。但艾箐停了撥灰,任禾把柴刀換到左手。
當天下午,邱野帶隊出屋。他走前,把新刀別在右腰,舊刃收進布包。梅影提著繡線包,里面纏了三十尺素線。艾箐背藥箱,任禾扛柴刀。
他們沿屋后緩坡往上,到鷹嘴崖第二級平臺。這里地勢高,三面環林,正對落馬河方向。邱野指了三棵樹:“東南、正南、西南。等距,十步。”
梅影點頭,開始布線。
她先用銀針在樹干離地兩尺處釘入銅鉤,再將繡線一端系上。線橫拉出去,角度斜向下,覆蓋來路。
她設了三道線網,每道錯開十五度,避免并排被一沖而破。
線與竹筒之間的牽引繩用藤條包裹,防刮。
風起時,線絲微顫,但不碰鉤。
“成了。”她說。
邱野蹲下,檢查活扣。扣口朝向來路,位置齊小腿。他伸手輕撞,線脫,牽引繩拉緊,竹筒傾斜,石子撞擊。
“咔。”
聲音在林間回蕩。
他站起身:“測試。”
夜色降得早。天黑前一炷香,邱野獨自下崖,繞到警戒線外。他貼地爬行,膝蓋壓進濕土,避開草葉露水。接近線網時,他突然起身,右腿橫掃。
“咔!咔!咔!”
三聲連響,間隔半息。
屋內火光一晃,門猛地拉開。任禾沖出來,柴刀在手。艾箐跟在后面,藥箱沒放下。梅影站在門邊,手里還捏著半根線。
邱野從林子里走出來。
“反應時間,七秒。”他說,“慢了。”
任禾喘著:“黑,看不清。”
“那就練。”
他轉向梅影:“線沒斷?”
“沒斷。活扣全脫,繩沒刮。”
邱野點頭:“有效。”
他走到竹筒前,把石子倒出來,重新裝填。碎石大小一致,是他昨夜在河灘親手挑的。他裝完,掛回原位,再把牽引繩拉緊,用樹皮卡住松緊。
“明天加第二層。”
沒人說話。
但艾箐把藥箱放在門邊,沒拿回屋。任禾把柴刀插在門前地上。梅影蹲在線網旁,手指捻著那根素線,檢查每個結環。
夜深。
岳山從北坡回來,肩上挎著空箭袋。他走到屋前,摸出母鹿髕骨哨,想吹一聲報到。哨子貼唇,他用力一吹。
無聲。
他皺眉,再試,只出短嘶,像被掐住喉嚨的鳥。
他低頭看哨。骨面干燥,無裂。他用袖角擦了擦吹口,又試一次。
還是啞。
他抬頭,望向黑風嶺方向。那邊風路一向暢通,夜里常有山風穿林而過。可今夜,林子靜得反常。樹葉不動,連草尖都沒晃。
他走回屋,把哨子放在火塘邊。
“風不對。”他說,“太靜了。”
邱野正在磨刀。他停手,抬頭:“哪邊?”
“西北方。黑風嶺。”
邱野沒再問。他把刀放回石上,起身走到門邊,抬頭看天。云層厚,星不可見。他伸手探風,掌心朝上,等了半分鐘。
一絲氣流都沒有。
他回屋,從墻角取出一塊干松木,用刀削下一小片,扔進火塘。火苗跳了一下,煙柱筆直上升,沒偏。
“風停了。”他說。
屋內沉默。
梅影低頭,手指無意識捻著繡線。她剛把最后一道活扣重新系好,線尾還連著半片染血布條——是邱野測試時劃破袖口留下的。她沒剪,只把線頭繞回銅鉤,打了個“盤長結”。
這是繡娘用來固定繡面的死結,解不開,只能剪。
天快亮時,邱野帶人再巡警戒線。
他走最前,手按刀柄。任禾居中,艾箐斷后。梅影走在外側,專看線網。
三道繡線完好,活扣未動,竹筒靜懸。
邱野蹲下,檢查牽引繩。藤條無損,樹皮卡扣未松。他伸手輕拉線,線有彈性,回力穩。
“有效。”他說。
他站起身,看向黑風嶺方向。那邊林子依舊靜,連鳥鳴都沒有。
他沒再提風的事。
回屋后,他把新刀從腰帶抽出,放在火塘邊。刀刃已開鋒,寒光壓著火影。他從布包里取出舊刃,用錘子砸斷,扔進角落。
“換裝備。”他說。
他讓梅影拆了兩件舊衣,取出所有素線。又讓任禾去南坡割藤,艾箐去林邊采韌皮。他把材料堆在屋中央,開始設計第二層防線。
第一層是警戒,第二層是殺傷。
他用藤條編網,網眼三寸,橫拉在警戒線后五步。網后埋短樁,樁尖朝上,包布防銹。
網前設絆線,用繡線連接竹筒,一旦觸發,拉動藤網翻轉,將人掀倒,落進樁陣。
“活扣用梅影的法子。”他說,“線要細,拉力夠。”
梅影坐在一旁,手里繞線。她把素線分成三股,每股再用雙回針法打結,形成復合活扣。她試了五次,選出最穩的一種。
“這個,”她說,“能撐到人摔倒。”
邱野接過,試拉。線延展半息,扣脫,藤網翻轉,短樁露出。
“行。”
當天下午,第二層設完。
三道藤網,九排短樁,六只竹筒。繡線在光下幾乎看不見,只在特定角度閃一絲白。
夜又至。
邱野沒睡。他坐在火塘邊,手里磨刀。刀刃已光,他改磨刀背,加鋸齒。
梅影坐在門邊,手里還捏著線頭。她把盤長結拆了,重新打了一遍。結緊,不松。
任禾靠墻,手搭柴刀。艾箐守火,每隔一刻撥一次灰。
岳山沒吹哨。他把母鹿骨哨掛在腰上,手按在上面。
半夜,風起了。
一絲,從西北方來。
樹葉輕晃,草尖微擺。
邱野抬手,示意靜。
三秒后,竹筒響了。
“咔!”
一聲,短促。
梅影立刻報:“東南角第一線。”
邱野起身,拔刀。任禾抓柴刀,艾箐退后,岳山手按骨哨。
邱野貼墻出門,低身前行。他繞到警戒線外側,查足跡。土濕,但無腳印。他蹲下,看繡線。
線斷了。
斷口齊,像被利器割開。
他抬頭,看林子。樹影晃,但無人。
他回屋,把斷線拿給梅影。
“不是撞斷的。”他說。
梅影接過,指腹摸斷口:“是割的。”
屋內靜。
邱野把刀插回腰帶,走到火塘邊。他把斷線扔進火里,火苗一跳,線燒成灰。
“有人來過。”他說。
沒人說話。
但梅影把剩下的繡線全收進繡繃,壓在身下。任禾把柴刀移到右手。艾箐打開藥箱,取出繃帶和麻線,擺在地上。
岳山摸出骨哨,貼唇再試。
還是啞。
他放下哨,望向門外。
風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