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印 第三章：花魁嘆

好戲開場。

醉花陰燈火一刻全暗，只留高臺一盞燭火。

臺幕緩緩落下，只見臺上屏風(fēng)中，多出一道細(xì)影俯身弄箏。

清歌起唱，唱的是一首名滿天下的花魁嘆：

燭影搖紅映畫屏，半抱琵琶半看君?？脱詢A國非我愿，偏作人間第一卿。金簪綰盡青絲雪，銀觥斟破紅顏命。明朝若問春去處，且看新人又侍君。醉眼懶分癡與醒，半生風(fēng)月半生冰。自古紅顏多禍水，君莫惜我命不平。

一曲罷，燈火齊明，只見臺上人我見猶憐，臺下人肝腸寸斷。

李芷君一襲金紋紅袍掛身，一根木簪隨意將她的青絲盤起，一對多情目，似乎灌了人間秋水，汴梁一絕四字，她受之無愧。

韓清聽癡了，一口佳肴胡亂吞進(jìn)肚中，只覺這首花魁嘆，唱的委婉，聽的有味，他想起以前自己在山坳子鬼哭狼嚎的幾嗓子，臉上羞愧。

范團(tuán)不懂賞樂，但懂賞人，他嘴上的哈喇子就是對一個女人，最高的評判。

這一曲花魁嘆，唱盡了風(fēng)塵女子的清苦。

坐在男人懷里的陪客，一時間都有些恍惚，甚至性情一點的，淚落不止。

唯有韓清身邊的鶯兒，不為所動，韓清見此一幕，更加篤定了心中猜想。

當(dāng)眾人還在回味這一曲花魁嘆時，臺下一位青衫客，端著酒杯，起身：

“好詞，好曲，芷君姑娘，我敬你一杯。”

李芷君抬眼：

“你可是今朝文科狀元郎，張月泉？”

張月泉只是將杯中酒飲盡：

“現(xiàn)在，我只是個酒客，常言道，無詩無酒何得樂，有月有泉可消憂，我聽芷君姑娘清歌一曲，暗藏憂愁，現(xiàn)在詩有，酒有，今夜有月，我知汴梁有一處漱玉泉，被譽(yù)為天下奇景，可否要邀芷君姑娘，與我同賞？”

“你先說說，這憂從何來？”

張月泉見李芷君沒有直接拒絕自己，心中大喜，關(guān)于憂字，他口若懸河：

“芷君姑娘這一曲獨創(chuàng)的花魁嘆，名滿山河，小生只說其中讓人神亂的一句，便可解得憂字?！?/p>

“金簪綰盡青絲雪，銀觥斟破紅顏命。人生不過朝如青絲暮成雪，金簪不變，但青絲會變白發(fā)，再美的容顏，也抵不過歲月的刀子，觥籌交錯中，酒影中的容顏一天天老去，紅顏如霜，命運也不過如此?！?/p>

場中人聽得張月泉一番助解，頻頻點頭，暗嘆狀元之才，不愧如此。

可此時門外，響起了一陣爽朗的笑聲：

“本是功名人，非做風(fēng)月客。醉舞經(jīng)閣半卷書，坐井說天闊。”

“欲游山河十萬里，伴吾共蹉跎。酒杯空，燈花落，夜無眠，獨高歌，閱遍天下人無數(shù)，知音有幾個？”

一個男子閑庭信步走入醉花陰，這人雖然渾身酒氣，不修邊幅，但他劍眉星目，即使醉態(tài)仍有八分飄逸之姿。

他背負(fù)一柄皎白無瑕的長石劍，腰間別著一金一紫酒葫蘆，不束長發(fā)，任由它披落。

他醉眼看了一眼青衫客，嘴中只吐出兩個字：

“庸俗。”

場中人瞠目結(jié)舌，這劍客是不是喝多了？竟敢罵今朝狀元郎庸俗二字？

張月泉讀圣賢書，不是心胸狹窄之人，但他現(xiàn)在，只想討要個說法，與背劍男子四目相對。

“你當(dāng)真以為，花魁嘆嘆的只是青春無常？若一個風(fēng)塵女子今朝與你對酒當(dāng)歌，待明朝你問春去何處時，又有新歡與她做著同樣的事情。”

“而這般反復(fù)，平等的落在每一個風(fēng)塵女子身上。”

“花魁嘆嘆的究竟是命數(shù)成了定數(shù)，此般自怨自艾，你一個足不出戶的讀書人，聽的透嗎？”

場內(nèi)針落可聞，本以為男子只是醉酒說些胡話，但細(xì)細(xì)聽去，道理躍然紙上。

張月泉被再次頂撞，卻沒有絲毫怒意，反而微鞠一躬：

“小生受教了?！?/p>

李芷君沒有作任何評價，她的眼，從頭至尾，沒敢看向男人，她只是輕道了一句：

“今日歇客。”

臺幕落下，男人灌了一口酒，轉(zhuǎn)身離去。

范團(tuán)這邊已經(jīng)和燕兒前戲做足，就等著那一哆嗦，他敬了韓清一杯酒，只是朝燕兒抖了一個眼神，韓清會意，兩人離去。

韓清此時似醉非醉，他摸著鶯兒的小手，笑了笑：

“今夜，你陪我。”

鶯兒不敢違背，只好帶韓清去了廂房。

火燭下，鶯兒寬衣解帶，韓清眼神微冷：

“怎么，戲還真要做全套嗎？”

背著韓清，褪去外衣的鶯兒，轉(zhuǎn)過身，手中是一把寒光匕首。

野外。

青虞看著面前一群人，來勢洶洶。

他們頭戴黑簾紗，腰間懸著刀。

為首的男子穿著紫袍官靴，月下，他的臉，極為陰柔，他摩挲著手中的白玉扳指，若無其事的問道：

“姑娘是從鎮(zhèn)州一帶趕路而來？”

“無可奉告。”

男子笑了，他就喜歡這種有血性的人。

“我是金陵斬龍人，不歸朝廷管轄?！?/p>

青虞想拿出斬龍令表明自己的身份，卻發(fā)現(xiàn)摸了個空。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金陵斬龍人，又如何？”

男子的性子是寧可錯殺一千，也絕不放過一個。

他手中一道紫鞭凝成，對著青虞笑靨如花道：

“得罪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