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內,韓清點了一根龍涎香。
他問人話時,會盡量讓自己保持平靜,以免有所疏漏。
鶯兒雙手疊扣,被匕首釘在墻上。
韓清早就察覺到此人不對,給她票子時,眼中沒有驚喜,自己不摸她,反而有一絲慶幸,要去添酒,卻拿了韓清只倒過兩杯酒不到的酒盞。
韓清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細品下去,有點苦澀,皺了皺眉。
韓清這個皺眉的舉動,讓鶯兒心神一顫,她知道面前這個少年,會殺人。
鮮血順著她的手腕,滴落在她的發簪上,房間很靜,只有血流的滴答聲。
過了一會,韓清乏了,他問道:
“你是血影司的人?”
“我不過是個探子,沒有入職。”
“為什么要你們打聽鎮州人?”
“我們只負責收集情報,其他的,一概不知。”
“最后一個問題,問完你可以走了。”
鶯兒眼中露出一絲期冀,韓清起身,走到她面前,將釘她手腕的匕首拿下,放回了她的腰間。
“汴梁的血影司據點在哪?”
鶯兒遲疑了一會,搖搖頭:
“我不知道。”
韓清索性將她的發簪拿下,只見一頭青絲披散,韓清又用手將她臉上未干的淚痕抹干凈,動作極其輕柔:
“像你這般俏麗女子,應該嫁一戶好人家,遠離江湖是非,對吧?”
韓清頗具誘惑的一問下,鶯兒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
“在漱玉泉下。”
廂房,只剩下一具尸體,女人的眉心處,多了一根木簪。
野外。
青虞大口喘著粗氣,她的劍下,多了數道亡魂,但她身上,也多了幾條鞭傷。
場面僵持不下,官服男人在等,他知道困獸之斗中,進攻的一方,要有耐心。
可此時一個白衣黑劍的少年殺入戰場,他的劍,在夜里,看不清。
局勢瞬間變成了一邊倒,少年斬去了多名刀客的頭顱。
“寒山,你怎么在汴梁?”
少年拉下衣領,他懷中揣著一支杏花:
“金陵入春晚,掌門說她今年,想提前看到杏花。”
杏與幸同音,杏花往往寓意著好運。
寒山又拉起衣領:
“等我解決了這只朝廷的鷹犬,陪你一道回金陵。”
官服男人不淡定了,這個少年的劍,極快。
他下了一道死令:
“攔住他。”
最后,只有官服男人一人,幸免于少年的劍。
汴梁的夜景就像一個任你挑逗的美人,怎么看,都嫌不過癮。
穿過鬧市,韓清到了汴梁人茶余飯后閑逛的首選之處,漱玉泉。
泉流此間,瀑飛經瓊,靜日如聞漱玉聲。
韓清聽山泉激石,流水潺潺,一時間心倒是平靜不少。
那個酒樓里的負劍男子此時正坐在泉石上,對著月光,將手中的紫葫蘆一飲而盡,他低吟道:
“斬酒斷愁腸,卻斬風去,吹散眉間我,平生最恨人間清醒客。”
韓清笑了笑:
“人間驚鴻客,酒劍仙,葉孤鴻?”
葉孤鴻見到韓清,沒有意外,反而將腰中的金葫蘆丟到韓清手中:
“來,小兔崽子,試一口?”
“能好喝嗎?”
“人間仙釀。”
韓清灌了一嗓子,這酒辛辣,但剛中帶柔,醉花陰里喝過的幾杯酒,與它相比,清水無異。
一口入肚,褪去身上三分涼意。
“莊老前輩是你什么人?我在你身上,嗅到了逍遙劍的味道。”
“你是普天下,唯二能嗅出我身上劍味的人,他是我爺爺,僅收過一名關門弟子,但還有個便宜弟子,因為縱酒,被逐出師門。”
葉孤鴻笑了:
“什么縱酒,不過是找個理由趕我走罷了,免得我過早受牽連,我這腰間葫蘆,就是他老人家所贈,你叫什么?”
“我與你師姐姓,名清。”
葉孤鴻拍拍腦袋,讓自己清醒了幾分:
“今晚你要做的事,有點冒險,你知道江湖第一課,應該是夾著尾巴做人嗎?”
韓清搖搖頭:
“我爺爺說,江湖很簡單,憑一把劍說話。”
“那老小兒就沒教過人一件正經事。”
葉孤鴻又灌了幾口泉水,徹底清醒過來:
“你怎么還得罪了青衣門?”
就在這時,韓清耳邊響起了一陣遠遠的戲腔。
“略施小計,劫走了一個他們要的人。”
韓清忽然想起范團身后那個一絲不掛的丫鬟,當時她沒穿衣,沒過多在意,后來就再沒見過她,不想是留了一條尾巴。
葉孤鴻站起身,擺擺手:
“罷了,外面我替你擔著,里面你自己解決。”
韓清沒有再廢話,一拳破開葉孤鴻腳下的泉石,徑直走了進去。
遠處,長巷中,一條戲班子敲鑼打鼓,舉火問路。
七八個畫著花臉,穿著戲服的漢子肩頭頂著一個戲臺,邁著有節律的大步,在長夜里浩浩蕩蕩的穿街過巷。
戲臺上,只見一人。
她濃妝艷抹,與一身白素戲服形成鮮明對比,只見她起手式潑了水袖,白綾三丈,銀河錯落。
她先是放聲念道:
“唱罷了離合悲歡,奴本是癡人,偏扮作無情客。”
直到落臺漱玉泉,戲臺下二胡板鼓齊鳴,這女戲子才放開嗓子唱道:
“卸簪環,焚戲牒,褪卻鳳冠逃永夜。”
“魂歸處,荒丘野,戲文散作墳前雪。”
葉孤鴻感到一陣頭疼欲裂,白石劍陡然出鞘。
“好大的架勢,不過這戲,你們唱到頭了!”
女戲子直立,水袖垂下,淡視葉孤鴻:
“酒瘋子?你和他什么關系?”
“他是我的私生子,廢話少說,且聽劍吟!”
葉孤鴻的白石劍名為潦倒,這一劍引得陰陽酒水齊出:
“壺中日月枯!”
只見紫葫蘆吐出月霜,金葫蘆吐出日火,一陰一陽成太極兩儀之態旋于劍尖,葉孤鴻這一劍陰陽互補,剛柔并濟,一出手就是劍道巔峰。
一劍落下,戲臺轟然倒塌,長巷青石磚上多出一道深深的裂口。
可一陣風過,葉孤鴻只見漱玉泉空空蕩蕩,什么戲臺,什么花臉大漢,原來都不曾存在過,這一切不過一場虛無的戲。
汴梁的城頭,此時蹲著一位女子,她把一本被劍氣撕裂的戲譜丟進了夜風中:
書頁紛飛,又一張張化為灰燼。
“青鋒錄上的第十人嗎?僅用一劍,破我幻象,狗男人,你倒是找了一個好幫手。”
漱玉泉下,是一座地牢。
韓清的身后,橫著七七八八的尸體,他走進最深處,整座地牢,原來只關押著一人。
八根隕鐵構筑的牢桿外,有一套桌椅,一盞燭,一壺酒。
韓清坐下,不緊不慢的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牢內太暗,只能看見一雙渾濁的眼,死死盯著韓清:
“你是誰?”
“姜國太子。”
“你敢來救我?”
韓清飲下一杯酒,反問道:
“世間除了我,還有誰敢救你?”
“我怕你自身難保。”
韓清走近鐵牢,皺了皺眉,只見一道金光燦燦的八卦鎖鑲在鐵桿中央。
“這是八卦金門鎖,除去天下第一鎖玲瓏塔,它排老二,被闡教那位大能打入了八八六十四種大變化,憑蠻力破開,你做不到。”
韓清的手中凝出了一把劍,劍身如鏡,質樸無華,沒有什么花哨的紋路。
一眼看去,平平無奇,就像那種街邊兵器鋪里鐵匠每日量產溢出的劍一般。
但那對眼卻是瞳孔微縮:
“此劍不像死物,如流風回雪般自在。”
“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這是莊南華的逍遙?”
韓清只是一劍倒斬金鎖,地牢一顫,鎖內涌出無數金光,一道虛影從鎖內鉆出,此人身坐蓮花臺,只是舉起一根手指,對著韓清輕輕一點。
韓清口吐鮮血,感覺有無數凌厲道法入身。
虛影潰散,韓清手中,捏著一張用過了的替死符。
坐落在京都的天下第一道山微涼山里有位老道,輩分極高,他已虛坐十日,此時微搓手指:
“命理相克,我親手畫下的替死符倒是救了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