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獄征伐錄 第十三章 古寺夜話

“為什么……”少年的疑問尚未出口，紫衣妖女已然滿臉傲嬌地昂首邁向落迦寺，破舊的木質山門吱呀一聲自動打開，仿佛是在歡迎這神秘妖女的到來。越過妖女妖冶的背影，燼生看到了山門內熟悉的青石院落、熟悉的梧桐古樹，以及古樹庇蔭下的小小佛堂，佛堂內一燈如豆，依舊照不清矗立佛像明滅不定的臉龐，卻印染得在佛像前披袈打坐的熟悉身影愈發蒼老。

“老禪師。”燼生默默走進佛堂，在蒼老身影旁跪坐下來。

“我就知道你跟這個臭小子認識，我從他身上聞到了很熟悉的味道……”卻見那神秘妖女單手托腮、身姿慵懶地俯身在佛前香案上，探出青蔥般的尾指，百無聊賴地撥弄著那盞如豆孤燈，“是和我力量本源的味道哦寂苦老和尚，為什么我從沒有聽你說起過他？”

“你來了，燼生。”如同已在佛前枯坐了一萬年的老僧緩緩睜開雙眼，對著少年慈祥一笑，滿面的褶皺在這一笑里如花般綻開，看起來很滑稽的表情落在少年眼中，卻別有一番溫暖在心頭。

“佛告文殊師利：譬如三千大千世界，所有草木叢林，稻麻竹葦，山石微塵，一物一數，作一恒河……”法號“寂苦”的老僧開言道，“燼生，這段經文何解？”

“不知道。”少年滿面無辜地眨眨眼，“學校里沒開過這門課，老禪師您也沒教過我……”

“噗！”神秘妖女憋不住地一笑，“小伙子還是很耿直的嘛，姐姐告訴你聽哦，這一段其實是記錄佛祖吹牛來的，佛告訴文殊師利說：‘譬如有三千的大千世界里，所有的草木叢林、稻麻竹葦、山石微塵，每一物、每一數目，都作一條恒河論；一恒河的沙，每一顆沙作一大千世界論；一大千世界內的一微塵，作一劫數論；每一劫所積微塵的數目，都來再充作劫數；地藏菩薩證得十地的果位已來，千倍多于上面所說的數目。’就是講地藏菩薩經歷的劫數多的都無法用正常的計量單位來計算了。另一層意思就是講咱們生活的這方天地作為小千世界，乘以無數倍才能構成大千世界里的一顆沙子，來印證宇宙的浩渺，世界萬物的渺小。”

“我佛慈悲，老衲初誦佛經時，也曾以為這是夸張之辭，但從近日煉獄之變來看，經書上的記載非但沒有夸張，反而還是被局限了呢。僅論這煉獄系統、主宰意志，便顯然不是經文記載的三千大千世界所包含的。說不得，這三千大千世界之外，又另有浩渺宇宙呢，佛曰一花一世界……”

“哎呀，你這老和尚又要論禪，不聽不聽王八念經……”妖女不耐煩地搖搖頭，“話說這跟我以前不認識這個叫什么燼生的臭小子又有什么關系？”

“禪師的意思是，世間原有無數世界，而我們倆就分屬于根本不同的兩個世界，本不該有什么交集……”少年盤腿而坐，清澈雙眼迎上妖女問詢的眼神，“如果我猜的不錯，你所擁有的力量并不是來自于煉獄系統，就像今天與你交手的那個自稱歸藏宗的老人，你們都屬于傳說中的仙魔精怪……”少年緩緩將視線移向寂苦禪師，“您的本意，是想要我平凡地生活，不與這些怪力亂神扯上關系吧？”

“不錯，你命運多舛、自幼飽受劫難，雖是自魔掌之中拔刀殺人逃出生天，但我知你本性仁厚，不適合殺伐不斷的修行之道。”寂苦轉首看向妖女，“而你，青離，三百年來歸藏一脈隨風而起、日漸勢大，百年前你與其二十三代掌門張無邪一戰敗北，近百年來一直閉關苦修，不問世事變遷，若不是此番驚天劇變，你怎會出關？這燼生乃是人族，年歲不過區區一十八載，你們之間又怎會熟識？”

“又是一個百年了么……”被喚作青離的妖女落寞喃喃，一睡百年，夢醒已是滄海桑田，除了眼前的和尚依舊熟悉，便是那些歸藏宗的仇敵都應該早已化作枯骨荒冢了吧？如自己這般的生命形態，雖有著凡人趨之若鶩的漫長壽元，卻始終逃不過與之伴生的空虛和寂寞啊……

“那我感覺到和他的力量同源又是怎么回事呢？”輕搖螓首，青離擺脫低落的心緒，淡淡問道。燼生聞言也看向寂苦，只因和青離接觸至今，他也從對方身上感覺到有一絲絲奇異的親切感。

“這就要從三百年前你我初識談起了……”老和尚將視線投向佛前孤燈，言語幽幽，“三百年前你得窺大道修成人身，性子天真爛漫、不識紅塵混沌，甫一入世便與歸藏宗結怨，勢單力孤之下被千里追殺，你雖斬盡尾追之敵，卻也是傷痕累累、根基被毀，機緣巧合之下才逃至這落迦寺，你可還記得，救你的是什么嗎？”

“當然記得，你的意思是說……”青離驚訝地輕掩檀口，“這小子也是被那圣物所救？”

“沒錯！老衲自主持這落迦寺以來，只見那圣物顯靈過兩次，一次是自寺院地底穿出現世，清光漫灑之下，不光救了你垂死殘軀，還為你重筑修道根基，那也是老衲第一次知曉本寺竟藏著如此珍寶。一次便是八年前圣物再次顯靈，飛出寺院直至陵南市立醫院，老衲施法暗中跟隨，才知圣物是去救了一名垂死孩童，那孩童便是燼生。其后數年間，許是與圣物之間的莫名聯系，這孩子經常會下意識地來到本寺，老衲念其命運凄苦，不忍其再墜修行殺伐之道，便只教授他一些拳腳功夫，既讓他在凡塵中擁有自保之力，也不會引來歸藏宗的窺視，也算是了了一樁善緣……”寂苦長嘆一口氣道，“豈料世事無常，此番煉獄劇變，始終還是讓你們遇在了一起。”

“原來如此。”少年燼生初聞往事真相，恍然道，“我當年隱約記得在昏迷中有清光灑在我身上，然后我就醒來了，身上被老板打出的傷也都好了，醫生都說是發生了奇跡呢。”

“修行者，上逆天命求長生，下避凡世不染塵，本就是這當今天下最大的異類，但凡敢在俗世中顯神通者，無一不被歸藏宗收入囊中或是斬殺殆盡，故民間才會以怪力亂神解釋一些鳳毛麟角的超自然事件。此次煉獄劇變，打破了修道者與凡人之間的屏障，不知會有多少被歸藏宗打壓隱世的巨妖大能出世，這人間，怕是難以再復太平了，阿彌陀佛……”

“救我的圣物，是什么樣子？在哪里？是一件器物，還是一種生命體？”獨行無忌的少年哪懂得寂苦老僧的悲天憫人，好奇問道。

“別問了，姐姐我都沒見過長什么樣。”妖女青離撇嘴道，“據寂苦所言，那物仿若一顆青色珠子，救人時破地而出，救完變隱遁地底，我當年掘地百丈也未尋得，若不是和你一樣在昏迷中感覺一道青光灑在身上，都要懷疑這和尚是在誑我呢。”

“阿彌陀佛，天地圣物，自有其靈性，出世入世，全憑其自主意愿，青離你又何必過分強求。話說你倆都為其所救，或許是你們之間又有什么莫名的緣分吧……”老僧話鋒一轉，眼神在妖女和少年二人之間來回打量，眼神竟逐漸帶上了一絲促狹。

緣分？！

最少有三百來歲的妖女和剛滿十八歲的少年聞言不自覺地四目相對，時間在這一刻靜止、沉默，然后，兩人同時打了個冷戰……

“咦，起風了，好冷！我先去睡了……”數百年修煉早已水火不侵的大妖青離挽起裙擺跳出佛堂直奔后院的竹木精舍。

“啊呀才發現這天都黑透了呢，光顧著嘮叨都沒問老禪師您用過早餐了嗎？我背包里裝了幾聽魚肉罐頭，全素的，您要不要來點？……”少年手忙腳亂地拽下背著的雙肩包胡亂掏出些物事往老僧懷里亂塞，“您這樣瞪著我是什么意思呢？我是說錯什么話了嗎？不喜歡吃魚的話羊肉也有啊，您看這廣告上都寫著呢吃了能補腎的……禪師您手掌上突然冒出的金光是怎么回事？還有這起手式怎么跟您教過我的金剛伏魔掌這么相似……啊！您是出家人犯不得殺戒啊……”

“嗵……”一件人形物事從落迦寺佛堂飛出，凌空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砸破后院竹木精舍的屋頂，穩穩地落在青離房間的床榻上。

“臭小子你要死……”正坐在榻邊發呆的青離被從天而降的少年嚇了一跳，正要擼袖子掐架，卻見少年昏迷不醒，嚇了一跳，趕忙上前探指一試，但見呼吸綿長、氣機充沛，這才放下心來，明白了是寂苦老和尚故意惡作劇。想要運神通喚醒這昏迷少年，突然想起方才的驚慌失措，頓時紅了臉頰。

“要不還是我到隔壁去睡吧，這臭小子都昏過去了……”一雙能生裂三階力量進化者的柔夷小手抓著襟袖扭捏一番，妖女青離緩緩抬頭望天，自眼角蔓延而出的熟悉媚意驅散了適才破天荒的嬌羞，“臭和尚想看我笑話？做夢去吧！”

“嗵……”一件人形物事從竹木精舍屋頂的破洞飛出，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砸破隔壁精舍的屋頂，穩穩地落在床榻上。

“果然，選民級別的進化者就是弱得這么沒有人權嗎？……我要這三階力量有何用，我要這弱點洞察又如何……”一直在裝昏迷的少年繼續裝昏迷，無盡的怨念在落迦寺的上空繞啊繞、繞啊繞……

佛堂枯坐的老僧不知何時走到了院中，蒼老而睿智的眼神望向浩渺的蒼穹，就那樣定定地不知站了多久，忽而波瀾不驚的枯槁面容掛上了一絲淺笑，自顧喃喃道：“末世煉獄么，大道秩序的破而后立，難道意味著，金翅迦樓羅，也可以像鳳凰一樣浴火而重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