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金這活計,一兩個人也能干,但是效率非常低,關鍵是不穩(wěn)妥。
通常情況下,淘金客進山之前,大多結合在一起,組隊淘金。
周景明知道,自己單獨一人,尋著日記本上記錄的地點去淘金,若是被那些大大小小的隊伍盯上,要么是金窩子被強占,要么就是白辛苦一場,淘到的金砂成了別人的囊中物,甚至把自己也賠進去。
淘金的江湖里,有的是瘋狂。
一個人的力量在那些甚至兩三百里看不見一處人煙的深山老林、河溝谷地里,實在太微弱。
哪怕周景明有著上輩子的經驗,也不好使。
畢竟,上輩子,從1984到1989的五年時間,他在勞教農場,而不是在阿勒泰。
這五年時間里,北疆深山河溝里上演的一切,周景明也只是在后來,聽過只言片語,但那只言片語往往都有一條條人命交織。
之所以選擇在這個他不甚了解的時段入場,那是因為,這是淘金江湖最自由的時段,也是最有機會的時段。
到了**年,已經進入國內淘金這一行當最后的瘋狂,而后的九零年,這一行當開始大力整頓,雖然也有人還在四處淘金,但終究是被攆得雞飛狗跳的小打小鬧。
到了那時候,繼續(xù)在阿勒泰淘金討飯吃的金農,已經大部分歸屬各個金老板手底下,拿工資吃飯,沒多少意思了。
周景明只是想抓緊這個時段,盤下足夠厚實的家底,到時候,是回家安享生活,是在阿勒泰金老板中占一席之地,還是轉戰(zhàn)國外,怎么都好辦。
而要達成這一切的前提,就得淘到夠分量的第一筆金,用于支撐后續(xù)的發(fā)展。
僅憑他現在手里邊那點錢,遠遠不夠。
在家里邊的那些日子,看似每天在江面上擺渡,周景明心里可是一直都在盤算自己該怎么走這條路。
眼下,加入別人的團隊,成了必然。
這一遭,淘到足夠分量的金子,并帶出去換成錢,就算成功。
可那些小團隊,本就是臨時結合,魚龍混雜,共同抱團取暖的同時,也不乏團隊內部的爾虞我詐。
所以,這個筆記本還不該出現在這樣的團隊里。
等有了自己主導的隊伍,那才是它顯現價值的時候。
周景明原本想著把它留在家里,可思來想去,放在家也不穩(wěn)妥,就那老舊的宅子里,樓板上簡直是老鼠競技的賽場,什么時候被老鼠撕去做窩都不知道。
被家人翻找出來也不合適,里邊記錄的一些東西,不能讓他們知道。
他也想過,尋個隱秘的地方藏起來,但在哪兒藏不是藏,藏在阿勒泰也是一樣,必要的時候,還能拿出來用一用,而且,里邊的不少信息,也得進一步印證才能確定。
所以,周景明還是將它帶了出來。
第七天早上天剛蒙蒙亮的時候,火車終于抵達烏城火車站。
周景明提著火燒饃吃完、水喝光后輕了不少的帆布背包下車,在站臺上活動了一下自己浮腫得有些不聽使喚的雙腿,緩步走出車站。
第一件事兒就是在車站旁的小賣部里,買了幾包莫合煙塞帆布包里,只在褲兜里裝了一包。
到了這種地方,必須得說普通話,即便人家知道你是內地來的,也得裝成一副老江湖的樣子。
內地帶來的香煙也不能再拿出來,得改抽本地煙廠生產的煙。
因為淘金客和當地人都吸這兩種煙。
如果抽外地煙,一眼就能看出是新來的,鐵定受欺負。
背上雙肩包后,他熟練地掏出兜里的莫合煙,從里面取出一張二指寬,兩寸多長的煙紙,卷上一小撮煙粒,舌頭一舔,用口水封住煙紙,點著便抽起來。
莫合煙由黃花煙草的莖葉碾碎后摻合、晾曬而成,外觀呈顆粒狀,是一種比較粗糙的煙草制品,煙勁比較大,在烏城乃至北疆,深受當地人的喜愛。
好歹在烏城工作過五年,他熟悉這邊的生活,也了解不少地方的風土人情,言行舉止,很容易轉變。
甚至,他還會一些本地的方言,交流起來也方便。
就在車站附近的小館子里,周景明點了份大盤雞和馕包肉,好好地吃了頓熱乎飯,稍作休整后,買了些卡特力瑪馕,找館子老板要了兩壺水,重新將背包塞滿。
馕,源于波斯語,意為面包,是本地民間的傳統(tǒng)主食。
在這邊,馕有著“寧可三日無肉,不可一日無馕”的美譽,歷史上伽師人就以打馕謀生而著稱。
最大的馕叫艾漫克,中間薄,邊緣厚,中央有花紋,直徑能有四五十公分,被稱為馕中之王。
最小的馕叫托喀西,只有一公分厚,做工最精細。
還有一種直徑十公分,厚有五六公分,中間有個洞的格吉德馕。
而周景明買的卡特力瑪馕,又叫千層馕,不僅味道好,而且長時間保存不會變質,是理想的方便食物。
不到西北,不知疆域版圖大,就阿勒泰一個地區(qū),面積就比有的省還大。
周景明的目的地,是阿勒泰地區(qū)東南部的一個小縣城——阿勒坦。
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能耽擱。
主要是,烏城畢竟是他工作了數年的地方,不想在這里遇見熟人,少些麻煩。
他背上背包,徑直趕往長途汽車站,見所要乘坐的車子已經快要滿員,他也就不再多作逗留,找售票員買了車票,鉆進車里,坐到最后排的空位上。
說來也巧,又是左邊臨窗的座位,既方便透氣,又方便觀望沿途景色,抽煙也方便。
等了沒多長時間,車里又上來幾人后,挨著周景明坐下,算是徹底滿員了,車子也隨即發(fā)動,出了烏城,順著前往阿勒坦那條路況跟好不沾邊的公路,開始了一路的顛簸。
他大概打量了一下車子里的人,從舉止形態(tài)上,能很容易分辨出,起碼有半數的人也是沖著淘金來的。
而且,其中有不少人絕對是新手,一張口就是家鄉(xiāng)口音,抽的要么是旱煙,要么就是出來時帶著的內地香煙,那些戈壁、草場、山嶺,在他們看來,似乎都覺得很稀奇,一路指指點點。
周景明心里大概有數后,就靠在窗邊,開始休憩。
只是身邊的維族大叔身上一股子腥臊氣味讓他覺得有些難受,應該是牧民,常年跟羊群打交道,才會沾染這樣濃重的氣味。
但周景明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把車窗稍稍拉開條縫。
事實上維族人也覺得漢人身上有異味。
都是自己聞不到,別人可以聞到。
而且,這還隨時可能下雪的時節(jié),不方便洗澡,有味也純屬正常了
“停車,停車……”
突然傳來的呼喊聲和急剎車,將迷糊中的周景明一下子驚醒。
他甩甩腦袋,見公路上有三人擋住了車子。
估計是突然沖到路上來的,逼得司機踩了急剎車,讓司機心里很不舒服,腦袋伸出窗外,沖著三人就是一通咒罵:“阿囊死給……薩郎……”
阿囊死給,是一種叫草泥馬的動物。
薩郎就是傻X的意思。
這是罵人極難聽的幾句話,在北疆,說這話得小心點,一句不和,會掏刀子,尤其是民族,最是忌諱。
直接罵那么難聽,可見,司機有多惱火。
但罵歸罵,他還是將車門打開,讓三人上車。
這本就是一路走走停停,沿途不斷撿客下客的車子。
那三人快速鉆進車子,沖著司機連聲道歉、賠笑,然后找售票員買了車票,沒有座位,就扶著行李架站在靠近車門的過道里,隨著再次開動的車子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