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子們原本是來聲援年家恪守祖訓、抵制女官遴選的。
此刻卻都瞪大了眼睛,滿臉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年思華的眼神再不復年宗本記憶里的溫順,只剩下冰冷。
年宗本怒目圓瞪,花白的胡須因憤怒而微微顫抖,“孽障,你竟敢持刀威脅兄長?你、你還是我年家的女兒嗎?”
眾人驚愕之際。
年兆謙抱著渾身是血的年笙沖了出來。
他的臉上滿是焦急與悲戚。
雙膝重重地跪在曲凌面前,聲音帶著哭腔,“求公主救救我的女兒。”
三夫人緊跟其后,早已哭成了淚人。
她不住地對著曲凌磕頭,凄厲的哭聲中滿是絕望。
“公主,求您做主啊,遴選女官乃是朝廷旨意,若去選女官就得死,那便求陛下收回旨意吧。”
年笙原本閉著眼睛躺在父親懷里。
她適時地睜開雙眼,眼神中滿是恐懼與哀求,聲音微弱,“祖父別殺我……別殺我……”
曲凌讓人抱她去濯溪院,“讓隨行醫女給她瞧瞧。”
三夫人謝了恩,跌跌撞撞地跟過去。
那些曾堅定地站在年府這邊的學子們,傻了眼,面面相覷,不知該作何反應。
他們不敢相信。
江南第一書香門第,竟要活活打死自己的親孫女來抗議遴選女官。
風骨是有,可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些。
年兆昀見狀,立刻厲聲反駁,“你們別被他們一家三口騙了。”
他指著年笙,“她身上的血,根本不是她的,是我大哥兒子的。”
繼而轉向發愣的年宗本,“父親,年思華這個毒婦,傷了阿駿的手腕,還把阿駿打得渾身是傷。”
年宗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臉色難看。
怎么會這樣?
年思華手上用力,年兆昀的脖子立刻見了血,“那畜生差點打死三哥的女兒,連著我也要一塊打,殺了他都不為過。”
又對年宗本說,“你嫌我和離丟你的臉,又嫌孫女去選女官違背你的心意,總之,年家的女兒,不順你的心意,只有死路一條。”
烏泱泱看熱鬧的人簡直大開眼界。
一直德馨清正的年家,竟也有這么多的齷蹉。
不少人心里其實挺舒坦的。
本以為你是潔凈長河,實際是臭水溝。
就很妙。
此刻聲援年家的學子們有些如鯁在喉。
曲凌始終沒說話。
等到這會兒,才看向目光呆滯的馬驍,“你快死了哦。”
在來江南的船上,她就讓人打聽過了。
這個馬驍,是年兆豐的得意門生,上躥下跳。
馬驍額頭滲出冷汗,慌了神。
年兆謙重重叩首,額頭抵地,“公主,草民今日自請出族,從此與年家再無瓜葛。”
年思華亦收刀,跪地而拜,“民女亦請除名年家族譜。”
兒女皆要撇清關系,年宗本承受不住。
“你們都給我閉嘴,閉嘴!”
混亂中,揚州刺史庾亮終于來了。
他一直沒露面,卻在暗中派人盯梢。
從曲凌砸門開始,他就坐不住了。
公主的行事作風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樣。
等馬驍簽下生死賭約,他終于收起了對公主的輕視。
他當然看得明白,公主不會拿自己的爵位開玩笑。
那馬驍一定會死。
這意味著年家會出事。
他很篤定,哪怕年家是清白,也會被栽贓。
何況,他比誰都清楚,年家沒有那么清白。
可他還是沒想到,撕下年宗本面皮的,是他親生兒女。
真是諷刺至極。
“下官拜見公主殿下。”
庾亮姿態做的很足,“下官昨夜有公務在身,沒能去迎公主,實在該死。”
曲凌淡淡一笑,“刺史大人,你該稱本宮一句欽差。”
庾亮很恭謹,“公主也好,欽差也好,下官都任您差遣。”
曲凌笑了起來。
這樣識趣的人,可以留到最后一個死。
“刺史大人,本宮奉陛下旨意遴選女官,年家公然抗旨,該當何罪?”
庾亮冷汗涔涔。
當然是滿門抄斬。
從公主的態度,足以窺見皇帝根本不在乎用在江南的手段是否太過強硬。
皇帝只要息事寧人。
江南不愿意考,多的是人考。
他直接求情,“按律法當斬首示眾,但請公主看在年家初犯的份上,從輕處置。”
年宗本搖搖欲墜。
怎么突然間,年家被扣上了一個這么大的罪名。
到底是哪里出了錯?
罷考抗議又不是他組織起來的。
他不過是說了幾句含糊其辭的話,是學子們自己揣測。
年家從來沒有真正的對外說過一句反對朝廷遴選女官。
這都是桐江書院的學生們自發的。
“老朽從未說過不讓朝廷遴選女官,更不曾有抗旨不遵。”
說出這話時,年宗本自己都愣住了。
他張了張嘴,想改口,可能怎么改呢?
頭硬直接說,對,我年家就抗旨了,如何呢?
風骨和全族性命,他知道怎么選。
曲凌很滿意。
“這么說來,桐江書院并沒有授意學子們罷考抗議,對吧?”
她逼年宗本表態。
她要讓江南最大的書香門第,成為捅向那些罷考的學子身上最痛的刀。
“是,桐江書院從未有過這等授意。”年宗本根本不敢拿年家去賭。
曲凌噗嗤一笑,“那好,從今日起,罷考抗議者,一律驅逐出書院,年老先生,沒問題吧?”
學子們紛紛看向年宗本。
“老朽并非書院山長,這條規定,只能等小兒回京,召集書院的先生,才能定奪。”
年宗本想敷衍過去。
曲凌卻說,“從京城回江南路途遙遠,這一路上,危險得很,秋闈在即,萬一年兆豐回不來,豈不是耽誤時間?”
年宗本渾身如冰封了一般。
這是在威脅他?
他怒瞪曲凌,恨不得將她撕碎。
曲凌早就習慣了自己招人恨。
“年老先生,你說,是行,還是不行?”
年宗本登時手腳發僵,一股無力感油然而生。
禮法只對講理的人有用,對屠夫沒用。
“就依公主的意思。”
曲凌這才大笑起來,“那就好,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本宮就不追究你不讓自家孫女參與女官遴選之罪了。”
年宗本總算明白什么叫顛倒是非了。
她砸了年家的大門,逼著年家表態,到頭來,還得年家說一句“謝主隆恩”。
真是無處說理去。
到了這會,學子們也歇了看熱鬧的心思,個個萎靡不振。
想仗義執言,旁邊還跪著個馬驍。
人很容易被煽動,可真的刀架到脖子上,又會審時度勢。
曲凌聽到自己要聽的,才轉而問年兆謙,“誰打的你女兒?”
年兆謙聲音洪亮,“年家大公子,年駿。”
“刺史大人,私設刑法,如何處置?”
年宗本面色巨變。
庾亮知道人保不住了,“重傷,流放三千里,致死,斬首。”
“那你還等什么?”曲凌問。
年宗本絕望之中咆哮,“公主非要趕盡殺絕么?”
“他已得了教訓,若細論,傷他的人又該如何處置?”
這一刻,他希望年思華去死。
是年思華給年家帶來了災禍。
是年思華讓他如此難堪。
“既然如此,那流放免了,”曲凌云淡風輕,“鞭三十,就在這里打吧。”
刺史不敢再求情,命差役去拿人了。
曲凌始終不曾踏入年家一步。
卻讓年家在江南樹立的形象轟然倒塌。
年駿被抓了過來,面色蒼白,又驚又怕,“是祖父說要殺了她的,我是聽祖父的。”
年宗本憤恨難平,心中刺痛難忍。
名滿天下的年老先生,今日起,身敗名裂。
年駿被壓著跪在地上。
正對著圍觀的百姓。
行刑的是曲凌的侍衛。
三十鞭子,打碎了江南年家的驕傲,也打爛了學子們用前程筑起的墻。
沒打完三十鞭子,年駿咽了氣。
長街無比寂靜。
公主真的會殺人。
“讀書人的身子就是弱,幾鞭子就扛不住了。”
曲凌滿臉嫌棄,讓年宗本徹底崩潰。
“你在江南,濫殺無辜,老朽就算賠上這條命,也要討個公道!”
他竟然直接往曲凌的車駕上撞。
侍衛鉗制住他。
年思華的聲音很清脆,“父親還真的讓人大開眼界,年駿鞭打妹妹,是管教,公主按律責罰他,就是濫殺無辜。”
“他扛不住鞭子死了,怪公主,他妹妹扛不住鞭子死了,那是自找的。”
年思華對著他呸了一聲,“什么書香門第,里頭住的全是偽君子。”
“孽障,我年家沒有你這樣吃里扒外的東西!”年宗本怒罵。
“好,你要說到做到,一定要將我從年家除名!”年思華不屑。
曲凌揉了揉眉心,“放開他。”
侍衛松手。
“還撞么?不撞本宮要走了。”
年宗本面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隨后噴出一大口血,軟綿綿地倒下。
“父親!”年兆昀沖過去攙扶。
年兆謙下意識地伸出手,很快又收回。
他不能心軟。
這一次,他一定要離開年家,要為妻女掙出活命的地方。
年兆昀是萬萬不敢和曲凌硬來的。
一邊讓人給年駿斂尸,一邊抬了年宗本進去。
他想吩咐下人關門,這才想起,年家早沒門了。
“快請大夫,快去給大哥報信。”
他用忙碌掩飾自己的恐懼,一溜煙就跑了。
曲凌并不為難他。
一個個來。
曲凌沒急著走,看向神魂游離的馬驍。
“喂,回魂了。”她的手支著下巴。
馬驍渾身發抖,艱難出聲,“公主,我沒有輸......”
一句話還沒說完整,就發不出聲音了。
素商一劍封喉。
他用手捂住了脖子。
鮮血刺痛了在場所有人的眼睛。
曲凌說,“各位,你們可不要學他亂說話,否則,很容易丟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