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一匹厚重的天鵝絨,將三人裹挾其中,吞噬了所有的光與希望。那幾聲來自二樓的冷笑,像是死神的餐前祝禱,在空曠的倉庫里反復回蕩,敲打著每個人的耳膜。
“該死!”陸景淵低聲咒罵,他沒有浪費一秒鐘去撞擊那扇被鎖死的鐵門,而是立刻轉身,將蘇硯秋和林晚秋拉向最近的木材堆后面,壓低身體。“他們有備而來,我們成了甕中之鱉。”
蘇硯秋的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跳動,但她的頭腦卻在瞬間變得冰冷而清晰。恐懼是無用的情緒,此刻,每一秒的思考都關乎生死。她的目光迅速掃過手電筒光柱所及的范圍——高聳的木堆,狹窄的通道,二樓的鐵制走廊,以及遠處秦師傅那具冰冷的尸體。
“他們不想立刻殺了我們。”蘇硯秋的聲音壓得極低,卻異常鎮定,像是在解一道復雜的謎題,“如果是為了滅口,剛才在二樓,他們有無數機會開槍。他們把我們鎖進來,是在執行一個……更徹底的計劃。”
她的話音未落,二樓的黑暗中,突然爆出一團刺眼的火花!
“砰!”
一顆子彈呼嘯著從他們頭頂飛過,深深地嵌進了身后的木材里,木屑四濺。
“趴下!”陸景淵一把將蘇硯秋和林晚秋按倒在地,自己則側身舉槍,對著火花閃現的方向還擊了一槍。他的槍法極準,黑暗中傳來一聲悶哼和金屬碰撞的脆響,似乎是擊中了對方的武器或欄桿。
然而,這短暫的反擊并未帶來喘息之機。二樓的另一個方向,第二團火花爆開,子彈擦著地面飛過,激起一片塵土。
“兩個槍手,一左一右,封鎖了我們的移動路線。”陸景淵迅速判斷出形勢,他的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在這樣絕對的黑暗和開闊的環境里,他們成了高處射手的活靶子。
林晚秋嚇得臉色慘白,但仍死死地抓著手電筒,努力將光柱壓低,照亮他們腳下的一小片區域,避免暴露更大的目標。
蘇硯秋的腦子在飛速運轉。驅趕……對,這不是射殺,是驅趕!子彈的落點非常有講究,總是落在他們可能移動的路徑上,將他們牢牢地壓制在倉庫中央這片相對空曠的區域,遠離任何可能的出口。
“他們要把我們趕到哪里去?”她喃喃自語。
就在這時,一陣奇異的“嘩啦”聲從倉庫四面八方傳來,像是有人在傾倒液體。緊接著,一股濃烈刺鼻的味道在空氣中迅速彌漫開來。
是火油!
蘇硯秋的瞳孔猛地一縮,一個可怕的念頭電光火石般擊中了她——他們不是要射殺他們,他們是要……燒死他們!連同這倉庫里所有的秘密,秦師傅的尸體,以及他們這三個不該出現的調查者,一同化為灰燼!
“快走!”陸景淵也聞到了味道,他當機立斷,拉起兩人,不再顧忌頭頂的子彈,朝著與槍聲相反的方向——秦師傅尸體所在的那片最深的陰影處沖去。
果然,槍聲立刻變得密集,子彈如雨點般追著他們的身影,在他們身后劃出一道道死亡的軌跡。但對方似乎也投鼠忌器,怕誤傷到自己人,火力雖猛,卻無法形成精準的封鎖。
就在他們剛剛撲倒在另一處木材堆后時,一枚燃燒的火把從二樓被扔了下來,劃出一道明亮的弧線,精準地落在了剛才他們藏身之處附近那片被潑滿火油的地面上。
“轟——!”
火舌如一條蘇醒的巨龍,瞬間騰起,貪婪地舔舐著干燥的木材和浸滿油漬的地面。火光沖天,將整個倉庫映照得如同白晝,也照亮了二樓走廊上兩個戴著黑色面罩的槍手那得意的、扭曲的輪廓。
烈焰以驚人的速度蔓延開來,發出噼里啪啦的爆響,濃煙滾滾,嗆得人無法呼吸。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仿佛要將人的皮膚烤化。
“咳咳……”林晚秋被濃煙嗆得劇烈咳嗽起來,眼中滿是絕望,“我們……我們要被燒死在這里了!”
“閉嘴!保持鎮定!”陸景...淵厲聲喝道,但他的眼神也前所未有的凝重。火勢已經切斷了他們通往任何一扇門的路,這里很快就會變成一座巨大的焚尸爐。
絕境。
蘇硯秋的大腦卻在這一刻被極度的危險壓榨出了全部的潛力。她的目光死死地盯著眼前熊熊燃燒的烈火,腦海中卻在瘋狂地回放著進來后看到的一切細節。
溺死的秦師傅……干燥的地面……倉庫的位置在江邊……船錨……
一個看似毫不相干的細節,此刻卻如一道閃電,劈開了她腦中的迷霧。
“水!”她猛地抓住陸景淵的手臂,因為激動,聲音都有些變調,“秦師傅是被溺死的!兇手不可能從幾十米外的黃浦江抬水進來淹死他。這倉庫里,一定有直接通往江里的地方!排水口,或者……某種暗渠!”
陸景淵的眼睛瞬間亮了!他被火勢和槍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卻忽略了這個最關鍵的邏輯盲點。
“在哪里?”
“尸體旁邊!”蘇硯秋的手電筒光柱穿透濃煙,直指秦師傅蜷縮的角落,“他死在那里,不是偶然!那里一定是兇手溺死他的地方,也是我們唯一的生路!”
時間緊迫,熱浪已經烤得人后背發燙。陸景淵不再猶豫,他將手槍交給蘇硯秋:“掩護我!如果他們下來,直接開槍!”
說完,他如一頭獵豹般沖出掩體,頂著隨時可能射來的子彈和灼人的熱浪,沖向秦師傅的尸體。
二樓的槍手顯然沒料到他們會主動沖向火場深處,有片刻的遲疑。蘇硯秋緊握著那把沉重的勃朗寧,冰冷的觸感讓她紛亂的心跳平復了些許。她將槍口對準二樓,只要有人敢露頭,她會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陸景淵沖到尸體旁,一腳將尸體踢開,然后開始瘋狂地用手刨著地上的木屑和塵土。果然,在厚厚的覆蓋物下,他摸到了一塊冰冷的、帶著花紋的方形鐵板!
那是一個檢修口的蓋子!
“找到了!”他大吼一聲,雙手扣住鐵板的邊緣,手臂肌肉賁張,青筋暴起,用盡全身力氣向上猛地一掀!
“哐當!”
一聲巨響,沉重的鐵板被掀開,露出一個黑不見底的洞口。一股混合著淤泥和江水腥氣的寒氣從洞口噴涌而出,瞬間驅散了周圍的灼熱。
“快過來!”
蘇硯秋和林晚秋立刻沖了過去。二樓的槍手也反應過來,瘋狂地對著他們射擊。一顆子彈擦著蘇硯秋的臉頰飛過,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她顧不上疼痛,拉著林晚秋,縱身跳進了那個黑暗的洞口。
陸景淵最后一個跳下,在跳下的瞬間,還不忘對著二樓的方向連開兩槍,壓制住對方的火力。
三人重重地落在一片冰冷黏膩的淤泥里,水深及膝。這里是一條寬約一米的磚石結構的排水暗渠,里面充滿了惡臭的積水和垃圾,幾只碩大的老鼠被驚動,吱吱叫著四散奔逃。
頭頂,火光從洞口照下來,將三人的臉映得忽明忽暗。倉庫燃燒的爆裂聲、槍聲和上面傳來的氣急敗壞的咒罵聲交織在一起,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走這邊!”陸景淵辨認了一下水流的方向,“水是流向黃浦江的!”
他們顧不上惡臭和冰冷,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黑暗的暗渠中艱難前行。蘇硯秋的手緊緊攥著那個從秦師傅手中得到的烏木船錨,這是他們用生命換來的唯一線索,也是這場烈火焚城般的陷阱中,唯一幸存的物證。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終于出現了一絲微光。光線從一個被鐵柵欄封住的圓形出口透進來,外面是黃浦江翻滾的波濤聲。
出口被一道銹跡斑斑的鐵柵欄封死了。
“我來!”陸景淵上前,雙手抓住兩根銹蝕最嚴重的鐵條,用盡全身的力氣,向兩邊猛地發力。只聽“嘎吱”一聲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鐵條被他硬生生掰彎,形成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
他率先鉆了出去,然后轉身,將蘇硯秋和林晚秋一一拉了出來。
當三人重新呼吸到江邊濕冷而新鮮的空氣時,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他們渾身濕透,沾滿了污泥,狼狽不堪,但他們活下來了。
他們回頭望去,只見那座巨大的倉庫已經完全被烈火吞噬,黑色的濃煙夾雜著火星沖天而起,染紅了半邊夜空。那是一場盛大的、毀滅一切的葬禮。
“他們成功了。”蘇硯秋看著那片火海,聲音沙啞,“所有的證據,都被燒光了。”
“不,還沒有。”陸景淵的目光落在她緊握的手上。
蘇硯秋攤開手掌,那個小小的烏木船錨,在火光的映照下,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紅色。它安靜地躺在她的掌心,仿佛承載了無數死者的怨念和不甘。
“他們越是想毀滅它,就越證明它有多重要。”陸景淵看著蘇硯秋臉上的血痕,眼神里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有后怕,有欽佩,也有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他脫下自己同樣濕透的夾克,披在了因寒冷而微微發抖的蘇硯秋身上。
“從今天起,”他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們是真正的搭檔了。你負責思考,我負責開路。”
蘇硯秋抬起頭,迎上他深邃的目光。在那片滔天的火光和無邊的夜色中,她看到了這個男人眼中不容動搖的決心。她點了點頭,將那枚船錨攥得更緊了。
滬上的迷霧,因這場大火而變得更加濃重。但他們手中,已經握住了刺破這迷霧的第一把利刃。而這把利刃,指向一個名字,一個圖騰——船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