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式開學、球隊集結前的幾天里,徐凌成了德州理工學院籃球館里最早到來、最晚離開的幽靈。
他會在空無一人的球場進行最基本的運球練習,著重感受著增大后的手掌對籃球無與倫比的掌控力;以及身高提升后降低重心的全新節奏。然后,又用大量的跳投來重新校準自己的“瞄準鏡”。他站在前世熟悉的各個投籃點,一次次出手,仔細體會著因臂展和身高變化而需要調整的發力方式與投籃弧線。
幾天下來,一種清晰的、令人興奮的感覺逐漸取代了最初的生澀。
徐凌能感覺到,自己越來越適應這個全新的身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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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紀以來,姚眀、諾維茨基、吉諾比利、帕克等諸多外籍球員的出色表現證明了美國境外同樣培養得出世界一流的籃球運動員。
NBA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推動的全球化,終于邁出了關鍵一步——選材全球化。。
早幾年,NBA的管理層甚至也犯了外來的和尚好念經的毛病,寧可無視那些了解較深的本土大學運動員,也要挑選那些看起來有天賦,但基本功完全是毛坯的外國球員,由此喜提一張又一張“謝謝惠顧”的彩票。
NBA的選秀池面向全球,NCAA的招募工作也開始轉向海外,尤其是那些本土招募工作不利的中等學校。
比如,徐凌的學校——德州理工學院。
TTU的籃球項目是孱弱的,歷史上的最佳成績是甜蜜十六強。
印第安納大學的傳奇教練鮑勃·奈特因在校園內給一個并不禮貌的學生上了堂“禮儀課”后,觸發學校的零容忍⑴條款被學校解雇。奈特因此休息了一年才再次出發,接受了TTU的邀請,成為了德州理工學院的主教練,并在過去的五年里三次打進瘋狂三月,并于2005殺入甜蜜十六強,追平隊史最佳成績。
但這就是全部了。
對TTU來說,這是很好的成績。
對奈特則不是。
對一個在上世紀80年代中期便已贏得校園籃球的一切榮譽,并率領美國隊贏得奧運冠軍的教練來說,甜蜜十六強是苦澀的。
奈特不得不承認屬于他的時代已經過去,他再也不能像過去一樣,用“來到我的學校,我會確保你的兒子帶著學位離開校園”來說動那些少年天才的家長了。
因為在這個時代,“學位”對準NBA球員來說并不重要,他們只想盡快進入NBA賺大錢。
這是一種舊時代與新時代的矛盾。
如果奈特固執己見,那么他就不可能招募到愿意承諾在大學打三年乃至四年的頂尖球員。
于是,為了解決這個頑疾,TTU的招募重心必須一部分轉向海外。
而這就是徐凌和他的家人選擇TTU的原因。
TTU的學術在全美大學里屬于中上水平,還有奈特這樣的傳奇教頭,不僅教孩子打球,還會教孩子做人,更重要的是如果孩子的學習成績達不到標準就不能打球,多好啊?這么好的導師,哪怕真有被掐脖子的風險也值了,對吧?
又是一年開學季,在經歷毀滅性的2005-06賽季之后,TTU急需重整旗鼓。
“教練,今年的菜鳥成色如何?”
球場上,一名正在做伸展運動的大四老將詢問助教。
“我相信這屆新生里會有人成為球隊的未來。”那助教的話語中并沒有多少自信。
提問的老將戲謔地說:“我希望他們比去年那幫混蛋更有骨氣!”
這個話題點到為止。
在TTU內部,“去年”已經成為禁忌的詞匯。
很快,新生出現了。
徐凌和羅德里克·克雷格是最早到場的新生,緊接著,他們就看見一個長相看起來就像《老友記》后期因演員在現實中嗑藥導致形象大變的錢德勒·賓的人向他們走來。
他就是負責TTU海外招募工作的助理教練帕特·奈特,也是主帥鮑勃·奈特的兒子。
“你們看起來精神不錯!”小奈特熱情地將他們領到正在做拉伸的老將面前,“這是我們的隊長,賈里烏斯·杰克遜(Jarrius Jackson SG/PG)。”
杰克遜風輕云淡地說:“叫我**就好。”
“你好,隊長,我叫羅德里克·克雷格,來自加州的波托拉谷,你隨便叫我什么都可以!”克雷格激動地說,“我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我一定向你們好好學習!”
這老黑都謙遜得不像老黑了。
徐凌快速地翻了翻白眼,跟著也說道:“我叫徐凌,來自中國,你們可以叫我伊萊。”
杰克遜回了一句平淡的“很高興認識你們”。
顯然,TTU的現任隊長并不是一個熱情的人。
而小奈特則說道:“你們確實應該跟**好好學習,因為他不僅僅是我們的隊長,還是‘將軍’在拉伯克最得意的弟子,更是大十二聯盟最出色的得分手!”
小奈特的馬屁讓杰克遜感覺很舒服,他沒有任何反應,只是面露笑意。
克雷格一臉崇拜,而徐凌則是在心里帶著點疑問:將軍是誰?
疑問只閃過一瞬,徐凌本凌的回憶很快就讓他意識到“將軍”所指何人。
自然就是那個波多黎各監獄逃課大師⑴,驢帽時尚教父⑵,飛椅彈道學家⑶,熱身賽單方面停戰協議簽署人⑷、辱女哲學家、鞭刑行為藝術表演者、NCAA罰款慈善家的NCAA傳奇教頭,大學籃球教練歷史地位坐二望一的副GOAT鮑勃·奈特是也⑸。
之后便是新生與老生的會面。
除了已經打過招呼的隊長杰克遜,TTU還有一個大四生,預計會成為球隊新賽季球隊內線主要輪換的達里爾·多拉(Darryl Dora C/PF)。然后是大三生,同樣只有兩個,來自亞利桑那的白人內線達里爾·蘇賈奇(Damir Suljagic C)和球隊二號得分手馬丁·芝諾(Martin Zeno SG)。最后是二年級,居然也只有兩人在隊,分別是丹麥人艾倫·沃斯庫爾(Alan Voskuil SG)和白人前鋒邁克爾·普林斯。
這支球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怎么球隊人員結構這么不健康?
雖說中美籃球差距巨大,但校園籃球的梯隊建設,說到底就是那么一回事:大四核心、大三中堅、大二潛力股、大一新鮮血液。
通常來說,高年級生會占據首發位置的大半。
只有像肯塔基、堪薩斯、杜克這種招生質量極高的學校才會大量任用新生。
像TTU這種每年都以瘋狂三月為目標的隊伍,讓高年級生挑大梁很正常,但二年級的梯隊作為球隊的未來,正常情況下應占球隊1/3的人員,用于培養未來核心,但TTU這一屆幾乎“荒廢”,居然只有兩名球員。
如此頭輕腳輕的人員結構,一旦遭遇傷病或者非戰斗減員,球隊就要面臨無人可用的窘境。
顯然教練組也認識到了這個隱患,所以TTU這屆新生總共招了七個人。
可是,相互介紹認識之后,徐凌發現他們這屆看起來也沒有可堪大用之人。
最直接的依據就是,除去兩名來自社區大學的球員,再除去徐凌這個留學生,其他三名來自美國本土的新生都沒有入選2006屆的全美百大高中生。
換句話說,他們這批人里連一個名義上的四星高中生都沒有。
看起來,鮑勃·奈特這塊招牌對于當今球員來說已經不再具有吸引力了。
正式的訓練很快開始,所有球員在助理教練的帶領下進行TTU最著名的拉練項目——“煉獄循環”(Inferno Circuit)。據說是鮑勃·奈特從印第安納大學帶來的,包含全場沖刺折返跑、快速橫移防守滑步、運球沖刺、后衛有專項運球訓練,內線則要加一項力量訓練,如此循環1-3組。
老生們勉強堅持了下來,新生卻慘了。
徐凌原本有滿滿的自信,他前世所在的大學雖然比起那些頂級學府生源差得有點多,但能每年都打進全國大賽靠的就是魔鬼訓練,他的體能絕對沒問題。
是的,他沒問題,但徐凌本凌有問題。
一組“煉獄循環”下來,徐凌猶如挑戰過程不休息讓十個女老師達到絕頂的向山裕一樣幾乎虛脫。
其他幾個新生也好不到哪去,唯一能穩穩站著的是羅德里克·克雷格,但這卻不是因為他的體力好,而是他還帶著些傷病,無法全力以赴。
具體是什么傷,教練組沒有透露。
隨后,鮑勃·奈特走進了球館,他像傳聞中一樣穿著四季不變的毛衣,雖然已屆暮年,但依然身板硬朗,頭上的白發梳得一絲不茍,眼中閃爍著洞悉一切的銳利光芒。
“孩子們,恕我直言...”奈特冷冷地說,“你們是TTU歷史上最爛的!最爛的!最他媽爛的新生!”
“未必。”
奈特大踏步地走向徐凌,幾乎要貼到徐凌臉上,怒吼道:“你——說——什——么?!!!”
徐凌沒有后退半步,平靜地迎上奈特幾乎要噴火的視線,重復了一遍自己剛剛說過的話:‘我們未必是最爛的,教練。”
“哦?”奈特氣極反笑,聲音卻更加冰冷,“憑什么?你覺得你比我更有資格評判球員的水平?”
“不。”徐凌搖了搖頭,說話卻帶著一種篤定,“就憑你甚至還沒有看過我們任何一個人打比賽,就做出了判決。這不像一個偉大的教練應有的判斷。”
“給我們一次機會,教練。給我們一次在訓練里證明你不是錯的的機會。否則,你罵的就不是我們,而是你自己和TTU的招募工作。”徐凌無視奈特越發冰冷的表情,繼續說道,“是你和你的團隊,把我們這批‘最爛的’球員招了進來。”
一瞬間,球館里鴉雀無聲。老將**杰克遜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并非戲謔,而是真正的驚訝表情。
奈特死死地盯著徐凌,那眼神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明明只過了幾秒鐘,卻漫長得好像有數年之久。
忽然間,奈特臉上的暴怒如潮水般褪去,便從他的牙縫里蹦出來一句話:“很好。菜鳥,你最好祈禱你的球技,有你嘴皮子一半厲害。”
說罷,這位名震NCAA的暴君轉過身,對著全體隊員咆哮道:“還他媽看什么!接著訓練!我倒要看看,你們這幫該死的新生里到底有沒有不是‘最爛’的那個!”
⑴ 70年代在波多黎各襲擊晶哥被通緝。
⑵為了羞辱死敵普渡大學在上電視節目的時候帶了一頭驢還給它戴上普渡大學的帽子。
⑶ 1984-85賽季的比賽期間扔椅子應該都知道。
⑷在主場率隊和蘇聯男籃打熱身賽卻遇到和自己有仇的裁判被驅逐后帶隊罷賽。
⑸以上僅為其公開記錄的部分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