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青雖然不知道李斯心中的諸多想法,但也察覺到了對方眼中隱藏的忌憚。
他雖然知道李斯性格上的缺陷,但現在他都還沒有入秦呢,對他這份忌憚是從哪來的?
“師弟,你這就說對了,咱們這位太醫令就是喜歡謙虛,他呀不僅精通醫術,最初還是學過儒家,對法家道家墨家等百家都有所涉獵”
韓非也自然也察覺到了李斯對許青的忌憚,眼中閃爍著微光,將手搭在李斯肩膀上,咧嘴笑道。
他與李斯同窗多年,自然知曉自己這位師弟的野心。
這次入韓,關乎著李斯今后能否順利被呂不韋看重,所以來韓的兩個目標之中,無論是威壓韓國,還是讓許青入秦,必須要完成其中一個。
但許青被呂不韋看重,一旦入秦,李斯好不容易得到的機會便會消失,所以他越是夸贊許青的才能,越能動搖李斯堅持讓許青入秦的決心。
只要李斯放棄讓許青入秦,那么必須完成威壓韓國,通過外交手段來解決使臣被殺之事,而不是通過戰爭。
一旦開戰,那么便意味著李斯出使失敗。
如此一舉兩得之事,韓非自然不會放過。
也正如韓非想的那般,韓非越是稱贊許青的才能,點破許青不曾在外人表現的一面,越是讓李斯開始動搖內心的想法。
“咳咳,既然是來給使臣看病的,那還是早些進行吧,我晚上還有事情要處理。”
許青輕咳兩聲說道。
他覺得自己要是再不打斷韓非,估計李斯就要徹底被忽悠瘸了,從此將他當做敵人了。
李斯也詫異之中回神,深深看了一眼身旁的韓非,他自然能夠看出韓非的用心險惡,但明知如此,他卻不得不重新考慮入韓兩個目標的取舍。
“這是自然,我身為秦國使臣,投身報國,身體好壞也屬我秦國機密,有勞你暫時回避一二。”李斯對著韓非說道。
“這是自然,許兄別的不說,醫德還是有口碑的。”
韓非拍了拍李斯的肩膀,對著許青笑了一下后便出去了。
李斯故意支開他是為了拉攏許青,這韓非自然清楚,但他覺得有了自己先前的鋪墊,再加上許青并未表露出入秦的想法,李斯的拉攏應該是白費。
許青淡淡的看了一眼韓非,虧他給韓非當兄弟呢,結果兄弟給他踹溝里了。
不過兩人這也算扯平了,給韓非當后爸的事情,就算被發現了,他也沒必要心虛了。
韓非將房門關上離開后,李斯才又看向許青。
兩人對視點頭,便圍著桌案坐下,李斯將手伸出來讓許青診脈。
“如果不是師兄提及,真不知太醫令竟然如此博學,難怪您能夠與老師為之神往呢。說來不怕您取笑,我們師兄弟七人,雖被同為老師衣缽之人,但每個人卻都只學到了老師某一方面的知識。”
李斯也收回了自己先前的忌憚和警惕,面帶微笑的和許青說著話,拉近著關系。
“荀夫子學究天人,遠非我這等凡夫俗子所能相比的。”
許青將手搭在李斯的手腕上,一邊查探著對方的脈搏,一邊說道。
李斯聞言深表認同的點了點頭,猶豫的看了一眼許青后,緩緩開口問道
“李斯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太醫令能否告知您與老師書信來往中,是如何評價我的嗎?”
許青看向李斯,看著對方眼中極力隱藏卻還是露出的期待,笑著說道
“自然可以,這并非是什么秘密。”
“多謝太醫令。”李斯有些緊張的抿了抿嘴唇。
荀子偏心韓非,他雖沒有什么意見,但卻將此事牢牢記在心里。
畢竟沒有哪個學生不希望得到老師的肯定和喜歡,尤其是他們與荀子生活多年,得到其傳道授業,這份師生之情很是厚重。
他一直以為荀子之所以偏心,乃是因為韓非不僅天資出眾,更是出身高貴,所以得到荀子的喜愛。
如今他入秦之后,在呂不韋的門客中也算是小有名氣,自然也會通過其他人傳回小圣賢莊內。
所以他想知道荀子對他是否有所改觀,對外又是如何評價他的。
“荀夫子在書信中曾言,他的弟子之中唯有你與韓非兄兩人最能成就大事,只不過相較于韓非,你的目光也短,格局要小,心態急,為人固執,具有野心,卻容易被小利所迷惑。”
許青看著李斯,沒有任何留情的將李斯性格上的缺陷說了出來。
當然這些話也不全是荀子說的,一半真一半假罷了,前半句是真的,后面的缺陷則是他自己的看法。
李斯聞言眼里的期待暗淡了下去,自嘲的笑了一聲后說道
“果然老師心中最偏愛的還是師兄。”
“你錯了,荀夫子最放心不下的實際上是你。你有這般缺陷,并非是你的錯,而是出身問題,這導致你性格上的缺陷是難免的,但荀夫子從未放棄你。”
許青看著迷茫自嘲的李斯,心中有點無奈,他這是怎么了?他明明是靠著治療內癥出名的,怎么這幾天老是干心理醫生的活。
算了,心理疾病也是內癥,更何況他需要李斯這個盟友。
同時他也想要看看,一個克服缺陷的李斯,究竟能夠成為什么樣的人物。
“嗯?太醫令此話怎講?”李斯不解的看著許青問道。
“韓非兄天資出眾,少有人所能比,這是不爭的事實,你天資雖不如他,但也并沒有差到什么地方不是嗎?”
“你們之間的差距之所以越來越大,天資所占成分是有,但并非是全部。”
“韓非兄出身貴胄,自小接觸的人與事物,遠非出身平民的你所能比的。”
“韓國藏書樓中涵蓋多國史書與各家經典,韓非兄自幼便在大家的教導下長大,又有著藏書樓可供他開闊眼見,這都并非是你所能夠相比的。”
許青緩緩的將自己的看法說了出來。
最簡單的例子,李斯還在管糧倉,有著倉鼠廁鼠之論的時候,韓非在干什么?
韓非已經能夠接觸韓國朝政,管理自己的封地了,這個先天差距,不是人力所能彌補的。
李斯沉默不語,他也知道自己與韓非相比的劣勢,但他依舊沒有輕言放棄,而是加倍努力想要追趕韓非,并超越對方證明自己。
“也正因為如此,韓非兄處處占盡先機,而你則因為出身導致諸多之處不如他。”
“荀夫子不說,乃是顧忌你的面子,但他卻一直默默關注你,幫助你,希望你能夠有所改變。”許青繼續說道。
“老師”
李斯微皺眉心,不解的看著許青,他怎么不知道他老師對他如此上心?
“你當真以為小圣賢莊的藏書樓是誰都能進入的嗎?當真以為是誰都能在藏書樓中苦讀到深夜嗎?荀夫子打壓你,也并非是對你有偏見,而是想要壓制你的野心。”
“有野心是好事,若是沒有與之匹配的能力,便是一場災難。”
“野心就像是一匹在心中狂奔的駿馬,若是沒有韁繩限制,遲早要馬翻人亡!”
許青看著李斯說道。
本來他對于韓非李斯師兄弟之間的事情不了解,但是天天和韓非喝酒,韓非喝多了就喜歡拉著他傾訴一些事情,其中便有他求學時候的事情。
而荀子幫助李斯的做法,他也是從韓非口中得知。
只可惜,李斯當局者迷,并沒有察覺到荀子的良苦用心。
李斯聽著許青的話,思緒回到了當初在小圣賢莊的時候,在后山竹林之中的一幕幕逐漸浮現出來。
當初荀子給他們教課,對韓非乃是傾囊相授,絲毫不保留其在法家學問上的造詣。
但對他更多的是關于修身養性方面教導,當初他不明白,以為是老師偏心。
但經過許青這么一點撥,這一切似乎又不是他所想的那般了,或許他老師從未偏心過,只是在因材施教罷了。
“你作為荀夫子的弟子,應該知曉其提出性惡論的目的吧?”
許青看著似乎還不明白的李斯,拋出了一個問題。
他雖然有心點撥李斯,但這種性格和認知上的缺陷,最需要的便是認清自己,只有認清和接受了,才能改正。
“人之性惡,其善者偽,性者,本始材樸也。偽者,文理隆盛也。無性則偽之無所加,無偽則性不能自美。性偽合,然后成圣人之名,一天下之功于是就也”
“老師所提性惡論并非是否定人善,而是想要借助人性惡來證明,為與不為,道德教育的重要性.”
李斯作為荀子的弟子,自然對自家老師所提的理論了然于胸,然而話說了一半,李斯恍然大悟,直勾勾的看著許青。
“我明白了,老師是希望我能夠正確認識自身的惡性,對我講述修身之法是這樣,讓我入藏書樓看書乃是為了讓我開眼見與格局,借讀書之為,讓我控制心中過分的野心.”
“有野心是好事,但過分的野心會讓人急功近利,而得到權力后會膨脹、固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