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歌凰圖 第二十章 金城謁見

三日后，巨鹿城的輪廓終于出現在視野中。顏惜夕仰頭望去，不由屏住了呼吸——這座傳說中的機關城比她想象的還要巍峨詭譎：

高聳的城墻并非尋常的方正結構，而是由無數個六邊形銅鑄模塊拼接而成，在陽光下泛著暗金色的光澤。城墻表面布滿細密的紋路，時而可見齒輪轉動的痕跡。城門處沒有守衛，取而代之的是兩尊巨大的青銅機關獸，獸眼中鑲嵌的紅色晶石隨著來人的移動而轉動，仿佛活物般監視著每一個靠近的生命。

“沒有引路人，進得去出不來。“青柳小聲嘀咕，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藥箱帶子。

一名身著靛藍制式的侍從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城門口，他戴著半張青銅面具，露出的下半張臉毫無表情：“二位是來行醫的？“

顏惜夕收斂起笑容，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正是。”

侍從在二人身上來回掃視一番，抬手在城墻某處按了一下。伴隨著齒輪轉動的咔咔聲，一條狹窄的通道緩緩打開。

穿過七拐八繞的甬道，二人被引入一間偏廳。廳內已坐了十幾位訪客，從行頭舉止判斷，大抵都是醫者。青柳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悄聲對顏惜夕道：“那位穿灰袍的應該是蜀中唐門的用毒高手，旁邊戴玉冠的像是御醫世家的傳人。“

侍者們穿梭其間，奉茶的動作優雅標準，可眼神中的倨傲卻掩飾不住。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用沙啞的聲音第三次詢問何時能見到韶旭夫人，得到的依然是那句：“夫人尚在梳妝。“

顯然這些人都等了很久。

正當廳內氣氛逐漸焦灼時，一名身著絳紅色長袍的男子翩然而入。這人生得修眉俊目唇紅齒白，行為舉止卻十分的女氣，他與管事低語幾句后，管事終于抬手：“諸位，請隨我來。“

主廳的大門緩緩開啟，顏惜夕的眼前豁然開朗——這是一個足有三層樓高的圓形大廳，穹頂上鑲嵌著數以千計的夜明珠，在日光照射下如星河般璀璨。地面鋪就的是整塊的翡翠原石，打磨得光可鑒人四壁懸掛的并非尋常書畫，而是一幅幅精密的機關圖紙，裝在紫檀木框中，顯得格外神秘。

大廳正中，一位華服女子斜倚在鎏金榻上——那便是韶旭夫人了。

她看上去不過三十許人，一襲墨綠色廣袖衣裙上繡著暗金色的符文，領口處綴滿細碎的祖母綠，烏發挽成一個高髻，用三對刀形的羊脂白玉簪固定，卻襯得她膚若凝脂。

最攝人心魄的是那雙眼睛——漆黑如墨，深不見底，只需一個眼神就能讓人感受到無形的威壓。

此刻，七八個形貌各異的男子正圍繞在她身旁：有個書生打扮的青年跪在榻邊，正在同她一起閱覽畫卷；一個肌肉虬結的武人小心翼翼地為她捏肩；還有個異域風情的琴師撥弄著箜篌，琴音如流水潺潺……最引人注目的當屬那個紅衣男子，此刻正倚在夫人腳邊，時不時用纖長的手指為她剝一顆葡萄，動作優雅得如同在完成某種儀式。

“諸位遠道而來，辛苦了。“韶旭夫人開口，聲音不高卻讓整個大廳瞬間安靜下來，“犬子的病情，想必各位已有耳聞。“

下邊兒的各個大夫都連聲稱是，這時那位管事站出來，頭仰得老高，簡直用鼻孔看人：“我家小公子乃是千金之體，豈是隨便什么阿貓阿狗都能近身的？尤其怕些個濫竽充數之輩前來渾水摸魚。“說著眼睛斜斜地瞥向青柳和顏惜夕二人，目光中滿是輕蔑。

原來在場諸人至少都是四十歲往上的中老年男子，個個裝出一副諱莫如深狀，名醫的派頭端得十足。唯獨青柳和顏惜夕兩個二十出頭的俊美后生，怎么看都不像行醫之人。顏惜夕被管事這么一點，確實有些心虛，眼神不由得飄忽起來。

青柳卻坦蕩地上前一步，對著高高在上的韶旭夫人恭敬一揖：“晚輩是玄黃閣老閣主汪天佑的嫡系傳人，十歲起就已給人看病。無論刀槍外傷還是拳掌內傷，抑或中毒頑疾，皆不在話下。“

她這番話擲地有聲，在場頓時一片嘩然。前面那位白發老者很不以為然地搖頭，嘴里喃喃道：“黃口小兒，也敢在此大放厥詞。“其他醫者也紛紛露出質疑之色。

只有顏惜夕不屑地將這些人掃視一周，發出一聲冷笑。這聲冷笑清脆悅耳，終于引得高高在上的韶旭夫人賞了她們一個正眼。

“很好！“韶旭夫人唇角微揚，微微抬手，紅衣男子立刻會意，擊掌三下。

側門開啟，四名身著素白羅裙的侍女推著一張白玉床緩緩而出。床上躺著個約莫二十歲的青年，面色蒼白如紙，唯有兩頰泛著不正常的潮紅。他雙目緊閉，胸口微微起伏，看起來虛弱至極。

“都來給我家小公子瞧瞧吧！“管事的高聲說道。

諸人聞言，立刻蜂擁而上，將白玉床圍得水泄不通。有人把脈，有人觀色，有人翻開病人眼皮查看。顏惜夕看青柳負手而立，神態悠閑得如同在看熱鬧，不由得著急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你倒是快上前看看啊！“顏惜夕壓低聲音催促道，“把你的看家本領都使出來。“

青柳卻輕輕搖頭：“不急。韶旭夫人那樣金貴的兒子，怎會真讓這么多人隨意圍觀？“她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這必是試探。“

果然，沒過多久，圍在床邊的醫者們就出現了分化。有的開始交頭接耳，面露難色；有的冥思苦想，額頭滲出冷汗；更有甚者已經開始奮筆疾書，開出藥方。唯獨三人沒有動作——青柳、先前那位白發老者，以及一個身形清瘦的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生得頗為奇特，一張臉如同刀削斧刻般棱角分明，左眼上戴著一枚水晶鏡片，右手五指都套著銀質的指套。他靜靜地站在一旁，目光如電，卻始終沒有靠近病床半步。

韶旭夫人將這一切盡收眼底，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她一個眼神示意，管事立即會意，招了招手。

立馬上來幾個身高八尺的侍衛，個個虎背熊腰，腰間配著明晃晃的鋼刀。

“除了這三人，“管事的聲音冰冷，“將其余的庸醫都給我丟出去！“

侍衛們如狼似虎地撲向那些醫者。有人還想爭辯，卻被一把揪住后領，像拎小雞似的提了起來。不過片刻功夫，大廳里就清凈了許多，只剩下青柳三人還站在原地。

韶旭夫人緩緩起身，墨綠色的長袍如水般流淌。她走到三人面前，目光如炬：“你們是怎么得知的？“

青柳：“夫人愛子如命，又怎會任人圍觀。”

白發老者：“老朽憑散發的病氣而斷，躺著的分明是女子。”

中年男子：“聽聞公子是胎中帶著頑疾來的，因久久纏綿于病榻，身形應該有萎縮現象，不會如此身形纖長。”

韶旭夫人淡淡一笑，似是認可，又向紅衣男子遞了個眼色。

紅衣男子再次擊掌，另一側的門緩緩打開。四名侍衛抬著一張金絲楠木床走了進來，床上躺著的青年與方才白玉床上的那位有七八分相似，但面色更加蒼白，嘴唇泛著淡淡的青色。

“這才是犬子。“韶旭夫人的聲音突然柔和下來，眼中閃過一絲母親的憂色，“方才那個，不過是個替身，我兒本就飽受病痛折磨，之前在一些庸醫手中，又吃了不少的苦。“

青柳上前一步，正要診脈，卻被那白發老者攔住：“小丫頭，讓老夫先來。“

中年男子冷哼一聲：“藥王谷的掌舵人，還需要搶先后？“

眼看三人就要爭執起來，韶旭夫人突然開口：“且慢。“她目光灼灼地看向青柳，“小姑娘，你方才說能治百病，現在可還敢說這話？“

青柳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夫人明鑒，晚輩需要先診脈。“

韶旭夫人盯著她看了良久，終于微微頷首。青柳這才上前，三指輕輕搭在病人腕上。她的眉頭漸漸蹙起，半晌才收回手。

“如何？“韶旭夫人急切地問道。

青柳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另外兩位醫者：“二位前輩不妨也看看。“

白發老者冷哼一聲，上前診脈。片刻后，他臉色大變：“這...這是...“

中年男子見狀，也趕緊上前。他的銀質指套在病人腕上一觸即收，臉色同樣變得凝重。

韶旭夫人的目光在三人之間來回掃視：“到底如何？“

青柳深吸一口氣：“令郎并非患病，而是中了一種奇毒。此毒名喚'九幽斷魂散'，需以九種珍稀藥材煉制，服下后不會立即致命，卻會慢慢侵蝕五臟六腑...“

“胡說！“白發老者突然打斷，“這分明是先天不足之癥！“

中年男子卻搖頭：“不，這丫頭說得對。確實是毒，而且是魔域特有的'幽冥引'。“

韶旭夫人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她踉蹌后退一步，被紅衣男子扶住：“你們...誰能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