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藏經閣歸來,那卷古老獸皮卷上關于“執念”與“心魔”的詭異言論,如同悄然播下的種子,在離燼心底深處潛伏下來,偶爾會在修煉間隙或夜深人靜時,莫名地探出一絲晦暗的芽尖。
他更加努力地修煉,幾乎是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勁頭。
仿佛只有不斷變強,才能壓下那些模糊的不安,才能……或許有資格,觸碰到那抹清冷月光的一絲真實。
靜雪峰的天氣似乎也變得有些不同往日。
連續數日,濃厚的鉛灰色云層低低地壓著峰頂,寒風變得更加濕冷刺骨,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沉甸甸的、山雨欲來的壓抑感。
這種天氣里,連彌漫的天地靈氣都似乎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躁動和陰郁。
這日夜深,寒風呼嘯著刮過殿宇飛檐,發出嗚咽般的聲響。離燼盤膝坐在自己的角落蒲團上,運行著《凝冰訣》,卻總覺得有些難以靜心。
周遭的寒氣似乎比往日更重,絲絲縷縷地往骨頭縫里鉆。
忽然,那持續了半夜、若有若無的清冷琴音,毫無預兆地戛然而止。
琴聲停得極其突兀,像是被什么硬生生掐斷了一般。
離燼從修煉中被驚醒,疑惑地抬起頭,望向殿外琴聲傳來的方向。只有風聲更緊,雪沫拍打著門窗。
是師尊倦了嗎?
他并未多想,重新閉上眼,試圖再次入定。
然而,不過片刻,他猛地又睜開了眼睛!
不對。
方才琴聲停止的瞬間,他似乎極其隱約地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的、不同于往日的靈力波動。
那波動并非平日的圓融平靜,反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紊亂和滯澀?雖然極其微弱,一閃即逝,但離燼如今靈覺已開,對師尊的氣息又格外敏感,絕不會錯。
師尊怎么了?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便再也壓不下去。擔憂和一種莫名的焦躁瞬間攫住了他。再也無法安心修煉,豎起耳朵仔細傾聽殿外的動靜,卻只有風聲。
猶豫了片刻,擔憂終究戰勝了敬畏。
離燼站起身,赤腳踩在冰冷的玉磚上,悄無聲息地走到通往殿外平臺的玉門邊,小心翼翼地推開一條縫隙。
寒風立刻裹著雪沫倒灌進來。
只見那株千年雪松下,瑤琴依舊橫于石臺,但師尊并未撫琴。
他背對著殿門的方向,單手微撐在冰冷的石臺上,雪白的衣袖垂落,身姿似乎不如平日那般挺拔如松,而是微微繃緊著。
離燼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他再也顧不得許多,推開殿門,快步走了過去。
“師尊?”他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擔憂,被寒風吹得有些破碎。
聽到他的腳步聲和呼喚,沈清弦的背影幾不可查地微微一僵,隨即迅速恢復了平時的姿態。
他緩緩轉過身,面色如常,只是……離燼敏銳地察覺到,師尊的臉色似乎比平日更加蒼白了幾分,如同上好的寒玉蒙上了一層極淡的灰翳,唇色也淡得幾乎與膚色融為一體。
“何事?”沈清弦的聲音依舊清冷平穩,聽不出任何異常。但他并未像往常那樣立刻讓離燼回去修煉。
“弟子……弟子聽到琴聲停了,以為……”離燼有些語無倫次,目光急切地在沈清弦臉上搜尋著“師尊,您是不是……不舒服?”他鼓足勇氣問出了這句話。
沈清弦淺淡的眸子看著他,里面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解讀的情緒,但很快便消散無蹤,只剩下慣有的平靜。
“無礙。”他淡淡道,目光移向遠處沉沉的夜幕“只是些陳年舊疾,偶有反復,不礙事。”
舊疾?
離燼猛地想起,似乎在那本《清虛紀要》的零星記載中,隱約提到過玉微仙君曾在仙魔大戰中受過極重的傷,但具體如何,卻語焉不詳。
原來……是真的?而且至今未愈?
他看著師尊那過分蒼白的臉色,心中一陣揪緊。那般強大的、如同神祇般的玉微仙君,原來也會受傷,也會……脆弱嗎?這個認知讓他心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有心疼,有擔憂,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想要做點什么的沖動。
“師尊,可有弟子能做的?需要什么靈藥嗎?弟子可以去……”離燼急切地上前一步。
“不必。”沈清弦打斷他的話,語氣雖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調理片刻即可。回去修煉,勿要分心。”
說罷,他不再看離燼,轉身,身影消失在彌漫的寒霧與雪沫之中,走向內殿的方向。
腳步依舊平穩,卻似乎比平日稍快了一絲。
離燼獨自站在雪松下,望著師尊離去的背影,寒風刮在他身上,他卻感覺不到冷,只覺得心里沉甸甸的,堵得難受。
師尊輕描淡寫的“舊疾”二字,反而在他心里烙下了更深的印記。
那一夜,離燼輾轉難眠。外面的風聲似乎都變成了師尊壓抑的喘息。他豎著耳朵,仔細傾聽內殿方向的任何一絲動靜,卻只有一片死寂。
后半夜,風雪似乎漸漸小了些。離燼終于在疲憊和擔憂中迷迷糊糊地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他猛地從一個混亂的夢境中驚醒!
夢里全是師尊蒼白的臉和壓抑的痛苦。
他心跳如鼓,大口喘著氣,額頭上滿是冷汗。
就在他驚魂未定之時——
極其隱約地,似乎有一聲極輕、極壓抑的悶哼聲,透過厚重的玉壁和內殿層層禁制,極其微弱地傳了過來!
那聲音輕得如同幻覺,仿佛只是風雪刮過屋檐的錯覺。
但離燼的全身血液仿佛在瞬間凍結了!
他猛地坐直身體,睡意全無,眼睛死死地盯著內殿方向那扇緊閉的、隔絕一切的玉門,心臟瘋狂地跳動起來,幾乎要撞破胸腔。
是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