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被推開,內里的情形瞬間撞入眼簾。
暖閣內光線昏暗,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和絕望的氣息。
賈敏癱倒在榻邊的圈椅里,面如金紙,氣息微弱,被兩個嬤嬤攙扶著,兀自流著淚,已是半昏厥狀態。
林如海站在床榻前,這位素來清癯儒雅的探花郎,此刻背影佝僂,仿佛一瞬間老了十歲,臉上是前所未有的灰敗與痛楚。
床榻上,一個小小的身影無聲無息地躺著,面色青紫,口唇緊閉,應該就是望舒未曾見過的林承璋。
旁邊還站著兩個須發皆白的老大夫,皆是搖頭嘆息,面露無奈,顯然已是束手無策。其中一個大夫正試圖再去探鼻息。
林望舒的突然闖入,讓屋內所有人為之一怔。
林如海回頭,見到是她,眼中閃過一絲極致的悲痛與詫異,嘴唇動了動,卻沒能發出聲音。
那兩位大夫也疑惑地看向這位不速之客。
“姑…姑奶奶…”里面侍候的婆子訥訥道。
林望舒目光飛快地掃過床榻上的孩子,心中雖急如焚,面上卻強自鎮定。
她先將懷中嚇得瑟瑟發抖、小臉埋在她頸窩不敢抬頭的黛玉輕輕放到一旁趕來的嬤嬤懷里,低聲道:“照顧好玉姐兒。”
旋即,她并未直接沖向床榻,而是急速后退半步,對緊跟身側的撫劍使了一個眼色。
撫劍心領神會,立刻上前一步,看似是扶住因焦急疾行而身形微晃的林望舒,實則將耳朵湊近。
林望舒以袖掩口,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極低語速,飛速說道:
“溺水,氣息已絕,面色青紫,體未僵冷,或可一搏。清理口鼻異物,將其頭側放。按壓位置:胸骨下半段,**連線中點。手法:用掌根,力度需控制,下壓深度約一寸,頻率需快,比心跳再快些。按壓三十次,抬頭后仰其下頜,口對口渡氣兩次。循環往復,直至有水吐出或恢復呼吸,快去!”
她的指令清晰、精準、毫無遲疑,完全是現代心肺復蘇術的要領,卻用最簡練的古語表達。
撫劍目光微微閃動,重重點頭,轉身。
就在林如海和兩位大夫尚未反應過來之際,撫劍已行至榻前,先是福了一禮,語氣沉靜卻帶著不容置疑:
“老爺,諸位先生,奴婢撫劍,乃姑奶奶貼身侍女。我家奶奶昔日在北地邊關,曾有機緣得一位隱世異人傳授一套救急續命的古法推宮術,專治各種閉氣厥逆之癥。如今情勢危急,可否容奴婢僭越,一試此法?或有一線生機!”
“這……”一位老大夫下意識想要反駁,“此乃小兒,經不起……”
“讓她試!”林如海卻猛地開口,聲音嘶啞卻帶著孤注一擲,妹妹沒道理害兒子,畢竟現在兩位大夫也沒辦法了。
他看了一眼臉色蒼白、倚在門邊看似因驚懼而無力上前、只以目光緊緊鎖定撫劍的林望舒,心中那點死灰般的絕望竟被這對主仆異常的鎮定點燃了一絲微弱的火星。
已然如此,還能更壞嗎?
得到默許,撫劍不再有絲毫猶豫,她立刻上前,動作快而不亂。
先依言迅速檢查并清理了小承璋的口鼻,將其頭部側放,隨即精準定位,雙掌疊放,開始按照林望舒指示的力度和頻率進行胸外按壓。
她的動作剛勁而富有節奏,每一次按壓都沉穩有力,卻又巧妙地控制著分寸,避免傷及幼兒脆弱的骨骼。
屋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兩位老大夫更是瞪大了眼睛,這種急救手法他們聞所未聞。
林如海雙手緊握成拳,指甲幾乎掐進掌心,目光死死盯著兒子青紫的小臉和撫劍不斷動作的手。
賈敏似乎被這動靜驚醒,微微睜眼,茫然地看著。
按壓三十次后,撫劍毫不猶豫地托起承璋的下頜,使其頭部后仰,然后俯下身,口對口地進行人工呼吸兩次。
動作自然,毫無扭捏,仿佛只是在執行一項再尋常不過的命令。
其中一個丈夫驚訝張大了嘴,想要阻止,然后停了下來。
循環,再循環。
時間在寂靜中緩慢流淌,每一秒都無比漫長,屋內只能聽到撫劍沉穩的呼吸聲和有節奏的按壓聲。
林望舒站在門口,表面看來是依靠著門框支撐身體,實則全身每一根神經都緊繃著,心中默數著按壓次數,祈禱著奇跡的發生。
她此刻不能上前,不能親自出手,必須維持著一位受驚過度、只能依靠婢女嘗試“偏方”的姑奶奶形象,重要的是她現在其實身體在發抖,她上前不一定有撫劍做得好,這個急救需要每一步操作都精準。
在氣氛凝固到極點,連林如海眼中那點微光都要再次熄滅時——
“咳……哇……”
一聲微弱卻清晰的嗆咳聲從床榻上響了起來,緊接著,一小股污水從林承璋口中溢了出來。
撫劍動作立刻停止,迅速將孩子的頭偏向一側,輕輕拍打他的背部。
更多的水被吐了出來,隨之而來的,是一聲極其微弱、斷斷續續,卻真真切切的喘息聲。
活了,竟然真的緩過來了。
屋內死寂了一瞬,隨即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驚呼和喜極而泣的聲音。
林望舒繃著的神經終于松了下來,全身無力了,但心底卻是徹底興奮了:“目標目標,第一個目標完成了,救活林承璋,給黛玉準備的靠山。”她看向床邊。
“璋哥兒!”林如海顧不得禮儀,兩步跨到床邊,顫抖著手去探兒子的鼻息,雖然微弱,但是真的有了啊,真的活過來了。他抬頭看向撫劍,眼中充滿了狂喜與感激。
賈敏聞聲,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掙扎著撲到床邊,看到兒子胸脯那微弱的起伏,頓時淚如雨下,卻是喜悅的淚水。
兩位老大夫目瞪口呆,面面相覷,看向撫劍的眼神如同看著神跡。
撫劍卻在此刻冷靜地退后一步,再次福了一禮,語氣依舊平穩:“幸不辱命。小少爺氣息已通,但體弱至極,后續調養還需勞煩諸位先生。”
說完,她便默默退回到林望舒身邊,垂首而立,仿佛剛才那番驚天動地的施為與她無關一般。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到了門口的林望舒身上。
林望舒這才仿佛從巨大的震驚和擔憂中緩過神來,她長長舒了一口氣,身體微微放松,臉上露出一種恰到好處的、如釋重負的慶幸和后怕。
她稍微緩了緩才上前,對著激動得難以自持的林如海道:“萬幸,真是萬幸!老天保佑,璋兒命不該絕,也是兄長和嫂嫂福澤深厚,才得此一線生機。”
她絕口不提自己,只將功勞歸于天意和兄嫂的福氣,更是坐實了那“北地異人古法”之說,全然是一位巧合之下救了侄兒性命的至親模樣。
林如海看著眼前這位多年未見的庶妹,心中感慨萬千,激動、感激、慶幸交織在一起,一時竟不知說什么好,只連連道:“好!好!望舒,此次多虧了你!多虧了你!”
林望舒溫婉搖頭,目光轉向床榻上終于恢復一絲生氣的孩子和喜極而泣的嫂嫂,輕聲道:“兄長快別這么說,一家人何必言謝。還是先讓大夫們好好為璋兒診治調理要緊。”
至此,她未親自出手,甚至未靠近病榻,卻通過撫劍,完美地掌控了全局,將一場必死的悲劇硬生生扭轉,也在林府最危急的時刻,奠定了自己不可或缺的地位。
以后黛玉名面上的第一靠山穩了,哥哥和嫂子,如果也能這樣簡單就好了,有驚無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