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鄒虎那山巒般的身影堵死了唯一的生路。
他身后,親衛劉飛和其他八名馬弓手或立于門廊,或散于窗外。
死寂。
屋內的空氣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周老爺的眼珠子幾乎要從眼眶里瞪出來。
那不是他家的佃戶王二狗嗎?!
一個月前,這王二狗見了他,還得點頭哈腰,大氣不敢喘一口。
可現在,他腰桿挺得筆直,握著弓的手穩如磐石,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百戰老兵才有的悍勇之氣!
僅僅一個月!
這沈澤是用的什么妖法,竟能將一群泥腿子調教成如此悍卒?!
恐懼緊緊攥住了周老爺的心臟。
他身旁的李老爺更是連頭都不敢抬。
眼角的余光只敢瞟著沈澤按在桌上的那只手。
那只手骨節分明,修長有力。
就是這只手,在幾個時辰前,指揮著百十號人。
將楊承祖那五百悍匪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滿屋死寂中,唯一的聲音來自沈澤。
“咔嚓。”
他隨手從盤子里抓了一把炒花生,丟進嘴里,不緊不慢地咀嚼著。
清脆的碎裂聲,在此刻聽來,卻一下下敲在兩個老家伙的心尖上。
周老爺看著沈澤那微微鼓動的腮幫,腦海中只有一個畫面。
一頭下山覓食的餓虎,正在撕咬獵物的喉嚨。
李老爺的牙齒在不受控制地打顫,上下磕碰,發出細微的聲響。
他用盡全身力氣,才從喉嚨里擠出一絲比哭還難聽的諂笑。
“沈爺當真是海量!真英雄,真豪杰!”
他顫巍巍地挪動身子,僵硬笑臉高聲招呼。
“諸位好漢也都辛苦了,快請入座,一同吃酒!”
然而,無人應答。
鄒虎等人沉默地盯著他和周老爺,那眼神就像在看兩具尸體。
李老爺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
一股火氣剛要上涌,卻在接觸到鄒虎那兇戾的目光時瞬間熄滅。
他轉過頭,用一種近乎哀求的目光望向沈澤。
“沈爺,您看……”
沈澤又丟了一顆花生入口,發出一聲冷哼。
“一群粗鄙武夫,懂什么飲酒?不過是些酒囊飯袋罷了?!?/p>
他晃了晃手中空空如也的酒壺,斜睨著李老爺。
“不像咱們這等文雅人,喝酒,還是得用壺?!?/p>
李老爺只覺得一口老血梗在喉頭,差點當場噴出來!
你管三口吹掉一整壺叫文雅?!
那可是他窖藏了十年的陳年女兒紅??!
一共就備了兩壺,本想著用此等佳釀來彰顯自己的誠意。
誰曾想,全進了這煞星的肚子,連個味兒都沒讓他聞到!
全沒了!
心疼得如同刀割,可臉上,李老爺還得強行擠出笑容。
“是!還是沈爺風雅,我等俗人,拍馬也趕不上!”
“那沈爺,這席可否開了?”
沈澤的目光從他臉上挪開。
掃了一眼早已魂不附體的周老爺。
“剛才沒瞧見周老大人,失禮了。坐。”
“不敢……”
周老爺嘴上客氣,半邊屁股卻瞬間滑落到椅子上,只敢坐個邊角。
他心里明鏡似的,沈澤不開口,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動一根手指頭!
李老爺見狀,也連忙坐下。
他下意識地想舉杯緩和氣氛,手抬到半空,才看到桌上那兩只空空如也的酒壺。
他動作頓時一僵,只能尷尬地放下手。
“沈爺神威,一夜之間便蕩平匪寇,解我鄔堡之危,此等大功,還請受我等一拜,聊表祝賀!”
說著,他便要拜下。
沈澤卻沒看他,只是把玩著空酒壺。
“賊首楊承祖未死,何來蕩平一說?”
李老爺的腰僵在半空,拜也不是,直也不是。
一張老臉憋成了豬肝色。
他緩緩坐下,看著周圍那些殺氣騰騰的弓手,心中愈發焦急。
“不知以沈爺之見,預計尚需多久,方能全殲此獠?”
他這話一出,旁邊的周老爺立刻豎起了耳朵。
這才是關鍵!
多留一天,他們兩家的糧倉就要多被扒掉一層皮!
在兩人緊張的注視下,沈澤緩緩伸出右手,五指張開,然后猛地一握,捏成了拳頭。
李老爺眼中閃過一絲希冀。
“五日?”
沈澤搖了搖頭。
“少說十日?!?/p>
李老爺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
十日?!
那群如狼似虎的鄉勇,還要在他的地盤上,吃他的糧食,再吃上整整十天?!
到那時,他李家百年積攢的家底,怕是真的要被吃空了!
絕對不行!
李老爺猛地一推沈澤手邊的空酒壺,肥胖的身子湊了過去,壓低了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
“沈爺!不必十日!老夫在流寇之中,有內應!”
什么?!
此言一出,一直沉默不語的周老爺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李兄!你……”
沈澤眉梢一挑。
“哦?竟有這等好事?”
“千真萬確!”
李老爺見沈澤來了興趣,精神大振。
他猛地朝門外嘶聲喊道。
“來人!帶進來!”
話音剛落,那斷了腿的老管家便在一人的攙扶下,一瘸一拐,滿頭大汗地挪進了屋子。
李老爺指著自己那狼狽不堪的心腹,眼中閃爍著孤注一擲的光芒。
“沈爺!楊承祖的營地設在何處,老夫不知!但我這管家,卻知曉一條可繞到匪寇后方山谷的隱秘小道!”
“可讓他帶路,引一支奇兵,從后方突襲!”
月涼如水,浸透了廂房外每一寸青石板。
沈澤一行人踏出屋門,夜風卷起他衣袍的下擺,吹散了最后一絲酒氣。
李老爺肥胖的身軀緊隨其后,幾乎是小跑著跟了出來。
他躬著身子,像一只急于討好主人的哈巴狗。
“沈爺!事不宜遲,明日一早,老夫便讓我那管家帶路!定要將那楊承祖的余孽一網打盡!”
沈澤腳步微頓,側過身,臉上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醺然之意。
他抬手抱拳,動作比平時慢了半拍。
“好,那便有勞了。明日便點齊兵馬,隨他去走一遭!”
“應當的!應當的!”
李老爺點頭如搗蒜,一直將沈澤一行人送到院門口。
親眼看著他們那幾道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夜色深處,臉上的笑容才一寸寸地收斂,最終化為一片陰冷的鐵青。
他猛地轉身,一雙小眼睛死死盯住那還杵在門口的老管家。
“聽清了?”
“明日,你就帶他們去內應說好的那個地方。別?;樱矂e想著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