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爺上前一步,湊到管家耳邊,聲音壓得更低,卻也更狠。
“你的婆娘和兩個娃兒,都還在莊子里。想讓他們安安生生地活下去,你就該知道怎么做。”
老管家渾身一顫,本就發軟的斷腿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幾乎要癱倒在地。
他臉上最后一絲血色褪盡,嘴唇哆嗦著,只能絕望地點頭。
“小人明白,您放心,小人知道該怎么做。”
“很好。”
李老爺這才滿意地直起身。
他朝著沈澤離去的方向,高高揚起聲音。
“老夫在此,預祝沈爺明日旗開得勝,馬到功成!”
夜風中,無人回應。
唯有遠處,沈澤的身影不帶一絲一毫的留戀,只是隨意地抬手抱了抱拳。
……
徹底遠離了那座令人作嘔的小院。
鄒虎那門板似的身軀終于靠近了沈澤。
“少爺,”
“那老東西的話不對勁,那股子味道,像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他下意識地轉頭看向沈澤,準備提醒自家少爺小心提防,卻在看清沈澤側臉的瞬間,微微一怔。
哪還有半分醉意?
月光下,沈澤的眸子清亮如寒星,先前那副微醺的模樣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沈澤只是淡淡地吐出幾個字。
“明日,讓孫侯帶著民兵守好鄔堡,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你和劉飛,點齊所有鄉勇,隨我一同出發。”
跟在后面的劉飛聞言,臉上閃過一絲不解。
“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李老兒明顯是想借刀殺人,咱們何必……”
話未說完,鄒虎那蒲扇般的大手已經拍在了他的后腦勺上。
鄒虎瞥了他一眼,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白牙。
“小子,你還年輕。”
他扭過頭,目光重新落回沈澤那挺拔的背影上。
“少爺的刀指哪,咱們的命就填到哪。管他是龍潭還是虎穴!”
……
翌日,天光乍破。
鄔堡之內,氣氛卻與往日截然不同。
一夜之間,整個堡子仿佛被注入了一股肅殺的鐵血之氣。
昨夜那場酣暢淋漓的夜襲,不僅擊潰了流寇的膽氣。
更徹底打直了鄉勇們的脊梁!
早起出門的鄉民們,看著那些在校場上集結的隊伍,一個個眼神茫然,隨即轉為深深的敬畏與陌生。
那還是前些天跟自己一同下地,滿身泥濘的鄰家二蛋嗎?
那還是那個見了官差就嚇得腿軟的張屠戶嗎?
他們不認識了。
鄉民們只看到,一列列隊伍沉默而立,身披從三百老卒身上扒下來的殘破皮甲,手持鋒利的官造長矛與腰刀。
那一張張熟悉的臉上,稚氣與怯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麻木的冷酷。
楊承祖這位運輸大隊長,用三百條精銳老卒的性命,硬生生將這支草臺班子的裝備和氣質拔高了一個檔次!
高墻之上,李老爺和周老爺并肩而立。
看著下方那支正在整備的隊伍,兩張老臉上的表情是如出一轍的驚駭。
“這……”
李老爺的喉結上下滾動,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這股子令行禁止,沉默如山的鐵血氣勢!
他只在那些朝廷派來清剿悍匪的禁軍精銳身上見過!
可那是禁軍!是朝廷用無數錢糧喂出來的百戰之師!
下面這些人,一個月前,還是一群見血就暈,連鋤頭都握不穩的泥腿子!
他死死瞪大雙眼,嘴巴不受控制地張開。
他的目光,最終被隊伍最前方那十幾道身影牢牢吸住。
為首的自然是沈澤,他身著一套繳獲來的將校級鐵甲,雖不甚合身,卻更添幾分悍勇。
而在他身后,劉飛、鄒虎等九名昨夜殺敵最多的馬弓手,同樣人人披甲,背負長弓,腰挎戰刀。
一場反夜襲,這十人的實力得到了質的飛躍!
系統面板上,他們的評級已然從鄉勇一躍達到了老卒水準!
這支小小的弓手隊,除了裝備略顯雜亂。
其核心戰力,已經足以媲美邊關的二線精銳!
李老爺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毫不懷疑,這十人中的任何一個,只要給他一把弓,就能在安平鄉這地界掀起一陣腥風血雨,橫著走都無人敢惹!
可現在,這樣的人物,足足有十多個!
而且他們全都像狗一樣,溫順地跟在那個年輕得不像話的煞星身后!
這沈澤究竟是用了什么妖法?!
就在李老爺心神劇震之際,隊伍前方的沈澤目光如電,猛地朝墻頭掃來。
李老爺只覺得渾身一震,雙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
他再也不敢多看,一把抓住身旁早已面如死灰的老管家。
用盡全力,將他朝墻下推去。
“去!快去!”
老管家臉上一片麻木。
他對著李老爺的方向,鄭重地拱手行了一禮。
隨即,他轉過身,拖著那條斷腿,一瘸一拐,走向下方那支沉默而致命的隊伍。
他走到了沈澤的馬前。
沈澤的目光從他身上挪開,淡淡地瞥了一眼身側的劉飛,一個微不可察的下頜輕點。
劉飛心領神會,立刻轉身,對著身后幾名鄉勇一揮手。
“開堡門!”
“嘎吱——”
沉重的木門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被緩緩推開。
一股夾雜著血腥與腐臭的寒風瞬間倒灌而入,卷起地上的塵土,撲打在每個人的臉上。
門外的世界,枯敗的荒野上,薄雪覆蓋著幾具早已僵硬的難民尸體。
他們蜷縮著,幾只羽毛漆黑的烏鴉,正旁若無人地在尸身上跳躍,啄食。
高墻之上,李老爺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極目遠眺,發現原本盤踞在數里之外的流寇營地,此刻竟然后撤了更遠
幾乎化作了地平線上一個模糊的黑點,若不仔細看,幾乎難以察覺。
成了!
他的心頭涌上一陣狂喜。
楊承祖那廝果然收到了內應的消息,在約定的山林里設下了天羅地網!
“哈哈哈……”他身旁的周老爺也看清了形勢,干瘦的臉上擠出菊花般的褶子。
“老李,你那串寶貝佛珠呢?今兒個怎么不捻了?佛祖顯靈,該拜拜才是!”
李老爺得意地一甩袖子,下巴抬得老高,渾濁的小眼睛里閃爍著陰狠的光芒。
“哼,對付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還用得著求神拜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