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山和劉昌,各自被一刀斬斷了左腿,此刻正抱著斷腿在血泊中哀嚎翻滾。
兩人面色慘白如紙,驚恐萬狀地望著鄒虎。
可鄒虎卻收刀而立,恭敬地望向他們身后的黑暗。
那里,一道欣長的身影踩著滿地血污,緩緩踱步而出。
他衣衫干凈,神情淡漠。
他身后的鄒虎,手中長刀一振,將淋漓的血珠振落于雪地之上,濺開點點猩紅的梅花。
他那雙豹眼中沒有半分憐憫,只有對命令的絕對服從。
“鏗!”
長刀歸鞘。
鄒虎大步上前,將哀嚎不止的許山和劉昌一把抓起,重重地摔在篝火旁。
沈澤沒有看那兩個在地上蠕動的活物。
他尋了一塊還算干凈的石頭,從容坐下,然后從懷中掏出一塊潔白的布帛,開始慢條斯理地擦拭著自己那柄并未出鞘的環首刀。
刀鞘古樸,布帛潔白,與周圍支離破碎的尸骸,滿地流淌的污血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對比。
這副平靜到詭異的畫面,比鄒虎方才那魔神降世般的屠戮,更讓許山和劉昌兩人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
特別是許山,他看著那個如同鐵塔般的惡煞,此刻卻對那個擦拭刀鞘的年輕人畢恭畢敬。
垂手立于其后,連大氣都不敢喘。
“好漢饒命!英雄饒命啊!”
許山顧不得斷腿的劇痛,用僅剩的手臂支撐著身體,朝著沈澤的方向拼命磕頭,額頭砸在凍硬的土地上,發出砰砰的悶響。
一旁的劉昌也反應過來,強忍著恐懼,嘶啞著嗓子辯解。
“我們也是被逼的!這世道,不當兵就是餓死,當了兵……也是身不由己!我們就是想討口飯吃……”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他發現,那個年輕人自始至終,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終于,沈澤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他將一塵不染的布帛細細疊好,重新揣入懷中,這才將那雙幽井般的眸子投向地上的兩人。
那目光里沒有憤怒,沒有殺意,只有一種純粹的漠視。
“你們,從哪來?”
劉昌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明顯的猶豫。
出賣自己的來路,這是軍中大忌。
他還在權衡,還在僥幸。
沈澤捕捉到了那絲猶豫。
他甚至懶得再多問一句,只是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從喉嚨里擠出兩個字。
“殺了。”
命令下達的瞬間,鄒虎甚至連半點遲疑都無!
他那門板似的身體如幻影般前踏一步,腰間長刀嗆啷出鞘半尺,又瞬間歸位!
一道凄厲的血線飆射而出!
噗!
劉昌那顆碩大的頭顱沖天而起,在空中翻滾了兩圈,臉上還凝固著最后一絲的錯愕與不甘。
最終噗通一聲掉進了那鍋仍在翻滾的人骨湯里,濺起一片滾燙的油花。
無頭的腔子噴出的血漿澆在篝火上,嗤啦一聲,騰起一股夾雜著焦臭的白煙。
“啊——!”
這近在咫尺的血腥一幕,徹底擊潰了許山最后一道心理防線。
一股騷臭的液體從他身下蔓延開來,他嚇得屁滾尿流,涕淚橫流,用盡全身力氣嘶吼。
“我說!我說!我們是大帥羅汝才的麾下!是羅帥的兵!”
羅汝才?
沈澤的瞳孔猛地一縮。
這個名字,他再熟悉不過。
后世史書中,那個與李自成,張獻忠等人齊名的梟雄,因其多謀善斷,手段酷烈,被人私下里稱為曹操!
在這德祐元年的亂世棋盤上,羅汝才這三個字,絕對是分量最重的棋子之一!
他本以為這只是一群潰兵或是小股的沅軍探子。
卻沒料到,竟一腳踩進了羅汝才這條巨鱷的地盤。
沈澤心中瞬間閃過無數念頭。
他審視著自己目前的實力。
安平山上那一百二十四個鄉勇級別的山匪,對上羅汝才麾下的精銳,無異于螳臂當車。
麻煩了。
許山見沈澤神情微變,以為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試探著開口。
“這位好漢……我看您和這位壯士,都是萬中無一的英雄人物!何不投奔我們羅帥?以二位的本事,將來封侯拜將,絕非難事啊!”
沈澤像是沒聽到他的話,只是冷冷地盯著他。
“羅汝才的主力,還有多久到?”
“這……這小人不知啊!”
許山哭喪著臉。
“小人只是大帥麾下無數打糧隊中的一支,負責為大軍先行探路和籌措糧草,根本無從得知大軍的行進時間。”
他生怕沈澤不信,又急急補充。
“我們這支打糧隊,出發時足有近百號弟兄,都是分頭行動的!這一片,肯定不止我們一伙人!”
近百人的打糧隊……
還只是其中之一。
沈澤微微點頭,心中對羅汝才的實力評估又上了一個臺階。
看來這匣子嶺周邊,很快就要變成是非之地了。
篝火的光芒漸漸黯淡下去,周圍的黑暗似乎又濃重了幾分。
沈澤站起身,將手邊最后一根枯柴添入火中。
火苗噼啪一聲,重新竄高,映照出他平靜無波的側臉。
就是這個起身的動作。
一直靜立在旁的鄒虎,魁梧的身軀動了。
他懂了。
爺問完了。
許山眼見沈澤起身,還以為事情有了轉機,正欲再度開口求饒。
然而,他只看到一道快到極致的刀光,瞬間占據了他的全部視野。
然后,便是永恒的黑暗。
刀落,聲息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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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已泛起一抹魚肚白。
寒風吹過山林,卷起地上的積雪,試圖掩蓋昨夜的血腥。
沈澤與鄒虎一前一后,走在返回安平山的山路上。
“回去之后,羅汝才的事,一個字也不要提。”
沈澤的聲音被晨風吹得有些飄忽。
“是,爺。”
鄒虎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簡潔。
他不懂什么羅汝才,什么曹操。
他只知道,爺的命令,就是天。
爺讓他殺誰,誰就得死。
爺不讓他說,他就會把秘密爛在肚子里。
眼看著安平山那熟悉輪廓就在眼前。
山腳下,一個瘦小的身影正焦急地來回踱步,正是那個被沈澤提拔起來跑腿的孫侯。
孫侯眼尖,一看到沈澤的身影,臉上血色盡褪,連滾帶爬地沖了過來。
“大當家!大當家!不好了!”
他沖到近前,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里帶著哭腔。
“山上……山上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