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琪絲菲爾夢到了自己的孩童時期。
是她被老太婆的孤兒院收養(yǎng)前的事。
她打小就是個孤僻的孩子,因為沒有父母,理所當然地被村子里的其他孩子排擠。
一開始是推搡,后來連碰到她都被傳作是種禁忌,發(fā)展到扔石頭和往她的飯碗里撒土,以玩捉迷藏為名,帶到偏僻的森林里然后跑走,只剩她一人。
習(xí)慣就好了。
不要哭。哭的話,只會讓他們更加看不起你…
小小的啜泣聲沒辦法從森林的迷瘴中傳出。
豆大的淚滴打在滿是灰土的破爛碗上,一對小巧的細嫩的手捧起了她的臉,擦去了她的眼淚。
是個,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很溫柔的人。
對方具體的長相,她已經(jīng)記不清了。
黑色的長直發(fā),還有金色的眼睛。
那個時候,對方應(yīng)該是說了些什么鼓勵自己的話吧。
可惜也忘記了。
雖然想不起來,但是,牽著自己離開森林的手,非常溫暖。
唯一還記得清楚的,只有她自己對未來的回答。
“我要成為勇者!要讓所有人都再也不敢欺負我!要變得比誰都強大,強大到……強大到可以保護所有像我一樣的人!”
……
走馬燈嗎?這樣的自己很快就要死了吧。
死了的話,不就誰都保護不到了嗎?
傻瓜一樣啊。
柔軟的懷抱將她托起,刮過身體的風(fēng)和緩了許多。
意識朦朧間,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怎么也走不出去的森林。
但卻沒有感到任何恐懼,只有溫暖,宛如搖籃。
“我是一名稱職的勇者嗎?”
對著黑發(fā)女孩的幻影,她下意識地發(fā)問。
“嗯。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剩下的事,不怪你。”
這樣啊,那就好。
應(yīng)該可以休息了吧?
琪絲菲爾漸漸衰弱下去的身體已經(jīng)沒辦法再支撐她繼續(xù)思考,咀嚼著模糊又迷蒙的恩人話語聊以慰藉,不再抗拒迫近的困倦與疲憊,任由自己的意識沉入黑暗的深湖。
?
“唔嗯!真是完美又圓滿的結(jié)局啊!作為彌拉德大人復(fù)蘇后的第一次偉大冒險來說,非常合適呢!”
希奧利塔叉著腰,站在彌拉德的床前大放厥詞,嬌小莉莉姆的尾巴托著一本厚書,她本人則正刷刷往上面寫著些什么。
彌拉德啃了口尤金與克琳希德兩位后輩送來的慰問水果,看在希奧利塔確實保護了艾爾西亞免受戰(zhàn)斗余威波及的份上,他沒有去問諸如“這事你在背后計劃了多少”的問題。
“琪絲菲爾現(xiàn)在的情況如何?”
“豪華房間好吃好喝供著,絕贊軟禁中哦。怎么說也算意圖挑起戰(zhàn)爭的危險分子之一嘛~不過老太婆司祭去冥府勞改贖罪后,使團能話事的人好像只有她了,現(xiàn)在剩下的人正準備收拾細軟跑路呢~”
希奧利塔一躍坐到他身側(cè),手指點在他新長出的肌膚上,毫不掩飾自己的咸濕目光。
和琪絲菲爾對壘他并非沒有受傷,這一趟下來衣服都烤得和肌膚黏在了一起,費了半天才將他們分離,再用恢復(fù)之奇跡對全身沒幾寸好肉的自己進行治療。
有恢復(fù)之奇跡在,**的損傷能夠療愈。
但精神的損耗就更加難辦,尤其是花那么短的時間模擬出對方的吸收魔法…不懂具體原理只有紋路的大致模樣,彌拉德自己都很難確定自己模擬出的到底是吸收魔法還是有吸收魔法作用的新魔法。
不過,能派上用場就應(yīng)該沒有問題。
“王室那邊似乎在籌備和雷斯卡特耶的第二輪協(xié)商,老太婆司祭的事聽說被定性為叛逃和私自行動,而我們的**辣妹勇者小姐想要圖圖了雷斯卡特耶上層的事他們自己都還不知道,那群老頭子現(xiàn)在估計正琢磨著花大價錢把她贖回去值不值當吧~”
彌拉德慢慢從床上坐起身。已經(jīng)休養(yǎng)了半天,身體機能已經(jīng)恢復(fù)得差不多,
“在接駁魔力爐前她的實力就很不錯,應(yīng)該是雷斯卡特耶國內(nèi)勇者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水平,那邊的人就算覺得不值,也不會放任她留在維瑟格蘭。”
“所以多半還是會被當做人質(zhì)贖回去吧~維瑟格蘭王室倒是撿了個大漏呢。雷斯卡特耶沒有因為死了一個司祭而借口挑起戰(zhàn)爭,可能因為那位老太婆司祭本來就沒多少人在意吧?哦,順帶一提,國王很想見你哦?”
希奧利塔打開窗戶,解除隔音魔法,讓樓下沸反盈天的喧嘩傳入房間。
“居民們也都想親眼看看鼎鼎有名的回生圣者的模樣呢~”
隨著窗戶的打開歡呼與叫喊更加響亮,讓彌拉德啃水果的動作為之一頓。
原來如此,難怪雷斯卡特耶沒有發(fā)難。
昨天天空中他們戰(zhàn)斗的痕跡抬起頭就能看到,再配合可能終于送到圣地的修道院女院長的信件,和自己在艾爾西亞的消息被有意無意地擴散…
被誤解為自己會站臺維瑟格蘭,也是非常正常的事。
“這就是你的目的?讓我蘇醒的消息傳遍大陸?”
彌拉德看向毫無疑問的罪魁禍首,后者回之以無辜的笑容,
“嘛,也有一點點啦。反正是遲早的事,推波助瀾一下讓彌拉德大人您復(fù)活的消息傳得更廣了一點而已。”
“我說的不是這個目的。”
彌拉德瞇起眼,面前的莉莉姆又開始裝傻,這種情況,他搬出自己圣者的身份要求這位狂熱粉絲可能也無濟于事。
一直以來,把明里暗里的線索放到他嘴邊,誘導(dǎo)他一步步走到現(xiàn)在的,希奧利塔的目的。
他還是捉摸不透。
“好吧好吧,我招了!其實我今天穿護士白絲套裝的目的是想讓彌拉德大人您多看看我哦?但是誰讓您這么不解風(fēng)情呢,計劃失敗了!”
希奧利塔托著臉,面露苦惱。
白色平底鞋懸在她被奇特纖薄織物包裹的足尖上,隨著她的動作一抖一抖。
原來她身上穿著的這套莫名其妙的制服是護士服啊,彌拉德想。
站在窗前,他凝望著這座熱鬧得有點過分的城市。盡管有昨天的那一出鬧劇,天空被染上末日一般的色彩,但居民們似乎并沒有感到焦慮與恐懼,仍舊滿懷著對生活的熱情與希望,做著自己該做的事。
博覽會沒有停止照樣辦,五月節(jié)也熱火朝天地籌備中,好像昨天的一切只是泡影。
花飾和彩帶的簇擁中,那位金發(fā)的圣者終于露面。
他的身影出現(xiàn)在窗框中,短暫靜默后,居民們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歡呼,成功地將面對魔王也未曾退縮的圣者大人身體抖了抖。
“切身體會到自己的人氣了嗎,彌拉德大人?”
希奧利塔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調(diào)笑著。
“……嗯。”
看來以后出行得請教克琳希德有關(guān)偽裝魔法的事了。
朝著樓下的居民揮舞著手,彌拉德把他們?nèi)由蟻淼墓瞎卟撕王r花甜點一一接住,人群的歡呼聲更加響亮。
人們并非沒有意識到昨日發(fā)生的一切可能會毀滅他們的生活。
但今日的太陽,仍舊照常升起。
于是面包師傅擦凈案板上的浮塵,孩童追逐著滾過瓦礫的皮球,賣花的老婦將一支初綻的白菊別在落灰的窗欞上,學(xué)生告別朋友收拾行囊準備回到闊別已久的家鄉(xiāng),聽聞圣者復(fù)蘇的朝圣者們費心挑選著禮品。
沒有痛哭流涕,也沒有惶惶不可終日。
歡笑著,高呼著,平淡地,固執(zhí)地。
活著。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