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徐州地界時,氣氛明顯不同。雖然依舊荒涼,但偶爾能看到遠處村莊的炊煙,甚至遇到了零星的行人,希望似乎就在眼前。
然而,麻煩也隨之而來。在一個必經(jīng)的隘口,他們看到了一個簡陋卻有人把守的關(guān)卡,幾根木頭扎成的路障,旁邊有個茅草棚子,幾個穿著號服,凍得縮手縮腳的廂兵正圍著一個小火盆烤火。
“糟了!”林四勇心里咯噔一下,田修文也握緊了哨棒。
躲是躲不開了,只能硬著頭皮上。
“站住!干什么!”一個像是小頭目的廂兵懶洋洋地站起來,呵斥道。他的目光掃過這一群衣衫破爛、面帶菜色,還有傷員的人,充滿了懷疑。
林四勇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上前一步,作揖道:“軍爺辛苦,我等是河北逃難來的百姓,欲往南邊投親。”他刻意模糊了目的地。
“投親?路引呢?”廂兵頭目伸出手,眼神銳利起來。
林四勇心臟狂跳,幸虧在路上已經(jīng)重新寫了一張。從懷里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份精心偽造的“集體遷移令”和“押送公憑”,雙手奉上。
那廂兵頭目接過文書,裝模作樣地翻看,似乎識字不多。他的目光在文書和林家眾人指尖來回掃視,尤其在看到“押送差役”田修文時停留了很久。又看了看林大勇和病弱的老人孩子。
棚子里的其他廂兵也圍了過來,好奇地打量著。
時間仿佛凝固了,林四勇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濕。田修文肌肉緊繃,隨時準備應(yīng)對最壞的情況。女人們低著頭,大氣不敢出。林歲安也做好了隨時應(yīng)戰(zhàn)的準備。
“大名府來的?跑的可真夠遠的。”廂兵頭目嘟囔了一句,手指在官印上摩挲了幾下,又看了看文書上的人數(shù),“二十八口?都對得上嗎?”
“對對,軍爺,都在這里了,一個不少。”林四勇連忙道,暗中對田修文使了個眼色。
田修文會意,上前一步,拿出那點“差役”的架勢,雖然疲憊卻語氣硬朗:“上官,我等奉命押送,行程緊迫,還請行個方便。”
那廂兵頭目看了看田修文,又看了看文書,似乎有些猶豫。最終,他可能覺得這群人不像是奸惡之徒,也可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可能是看到了林四勇悄悄遞過來的一小塊碎銀子。
他掂量了一下銀子,咳嗽一聲,把文書塞回林四勇手里,揮揮手:“走吧!走吧!這兵荒馬亂的,快過去。”
“多謝軍爺!多謝軍爺!”林四勇連聲道謝,趕緊示意家人通過路障。
直到走出很遠,徹底看不見那個關(guān)卡了,所有人才長長地松了口氣,剛才那一刻,仿佛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
又艱難跋涉了兩日,當眾人幾乎耗盡最后一絲力氣時,走在前面的田修文忽然停住了腳步,指著遠方。
“看!那邊!”
人們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
指尖在地平線的盡頭,在一片蕭瑟的冬野之上,一座巨大城池的輪廓隱約可見,雖然遙遠,但那綿延的城墻,依稀可辨的城樓雉堞,無不昭示著那是一座雄城。
“徐州……那是徐州城!”王氏的聲音透著激動。
田修文和王氏對視一眼,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疲憊笑容,太不容易了,走了三十多天,終于看到了徐州城。
“休息一下,然后……一鼓作氣,走到徐州城外找個地方落腳。”林四勇下了決定。
歷經(jīng)千辛萬苦,林家一行人終于抵達了徐州地界。然而,他們看到的并非希望的樂土,而是另一番嚴峻的景象。
巨大的徐州城墻巍峨聳立護城河已然結(jié)冰。城門外,黑壓壓地聚集著數(shù)以千計的難民。他們用破布、樹枝搭起簡陋的窩棚。一隊隊官兵在城頭巡邏,警惕地注視著下方,城門只開了狹窄的一道縫隙,有重兵把守,盤查極其嚴格。
林家這二十幾口人混在龐大的難民潮中,毫不起眼,但也意味著他們想接近城門都異常困難。
林家不敢靠近難民聚集核心區(qū),在田修文的帶領(lǐng)下,在遠離主城門,靠近一片小樹林的相對偏僻處,找到了一個半塌的廢棄土窯洞,勉強能遮風避雨,作為臨時的據(jù)點。
林家藏身的破窯洞,氣氛凝重,個個眉頭緊鎖。騾肉干就剩下四十斤了,粗糧也就一石左右了。他們原先的計劃是到了徐州來補充點糧食,現(xiàn)在這情形可能連人都進不了城門。
“絕不能一起進去,目標太大,會暴露,必須選一兩個看起來最不像流名,最機靈的人去試試。”田修文看著林四勇說。
“嗯。沒錯,我去最合適,我有秀才功名,或許能周旋一二。”
林歲安想著如果不行可以找個機會從空間里的拿點粗糧拿出來,“四叔,我跟你去,我……我看起來年紀小,不像有威脅,而且我眼神好,能看看城里糧價情況,也許能幫上忙。”
“我也去,我身手還可以,萬一有事能護著你們撤回來。而且我是個婦人,威脅性也小。”王氏也說。
老林家眾人也都同意,確實是他們?nèi)俗詈线m。
三人盡量收拾得齊整些,林四勇將舊儒衫撫平,林歲安用頭巾包住頭發(fā),遮住大半張臉,只露出清澈的眼睛。
果然,離城門還有百米,就被兇神惡煞的兵丁攔下,“滾開,不準靠近!”
林四勇上前一步,拱手作揖,“軍爺恕罪,在下乃河北學子,攜家眷南下游學,途中不幸遭災(zāi),與仆從失散,盤纏殆盡。萬望軍爺行個方便,允我等入城尋一古舊,或典當些筆墨,換些糧米度日。”
兵丁打量他們,一個瘦弱書生,一個年輕婦人,一個小姑娘,看起來確實不像暴民,“路引呢?”
林四勇小心翼翼掏出那份偽造的指向湖州的集體遷移令,只展開一點,迅速露出官印樣子又合上,低聲道:“軍爺,文書在此……能否通融……”
那兵丁其實識字不多,但看到官印和密密麻麻的名單,又見林四勇談吐斯文,語氣緩和了些。但規(guī)矩不能破:“不行!現(xiàn)在上頭嚴令,非本城戶籍或無人作保,一概不得入城,看你是讀書人,也不容易……這樣吧。”
他壓低聲音,手指搓了搓,“這個數(shù),放你跟這個小孩進去片刻,但日落前必須出來,她絕對不行。不能兩人以上的成年一同進入。”
林四勇無奈,給那兵丁塞了一小串銅錢,帶著歲安快步通過那個狹窄的城門洞。王氏也沒有急著離開城門口,她找了個位置,坐下來等著他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