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徐州城內,街道上行人不少,大多行色匆匆,面帶菜色,但總算有了幾分活人世界的模樣。
“歲安,聽著,”林四勇壓低聲音,語速極快,“糧店必然盤查嚴格,我們分開行動。我去糧店探探虛實,試試看能否買到一點。你去那邊的雜貨集市看看,有無便宜可充饑之物。無論買到與否,一個時辰后,我們在剛才進城那個門洞附近的那棵老槐樹下匯合!切記,安全第一,莫要與人生事,莫要暴露錢財!”
“我明白,四叔!”林歲安點頭,立刻轉身匯入人流。
林四勇看著侄女的背影消失,問了下路人,朝著最大的糧店走去。果然,如他所料,糧店門口排著長隊,且有伙計嚴格核查所謂的“米牌”,價格高得令他心驚肉跳,沒有戶籍根本買不到,且周圍總有衙役的目光掃視,他心中一片冰涼。
他又在城內走了幾家糧鋪,不出意外的,還是不能買糧,連塞銀錢都行不通。他感覺到處都是眼睛,巡城的衙役不斷走過,對任何面生的人都會多看幾眼。
他去了一家還開著的茶樓點了碗最便宜的高末坐了會,聽了會茶樓里零星客人的交談。
根據在茶樓里打聽到的點零星消息,最終他在一個偏僻小巷的雜貨鋪里,買到了五斗的粗糲黑面。
另一邊,林歲安在嘈雜的集市間穿梭。她看到賣草根樹皮的,賣麩皮的,賣粗糙陶器的,甚至還有賣兒賣女的……她在一個賣劣質柴薪的攤位前停下,假裝詢問價格,目光卻飛快地掃視四周。
她看到了一個相對僻靜的夾角,堆放著一些廢棄的籮筐和雜物,暫時無人注意。
她迅速閃身躲到一堆破籮筐后面,觀察了一會,沒有人靠近。她等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發現一直無人靠近。從空間里拿出了五十斤左右的豆子。
不是她舍不得空間里的糧食,而是現下最合適拿出來的是豆子,這種情況下,拿太多出來就不行,太假了。她即使再機靈,也不可能在這環境下買到很多糧食。
她還拿出了當初在清河縣囤的死面蒸餅,拿出來三十個,想了想,她去攤位前把那人剩下的一點麩皮給買了下來,可能也就六斤左右,花了她六十個銅板,這瘋上天的糧價,當初在桃花村的時候,這六斤麩皮頂天了就能賣出兩個銅板。
她的豆子太干凈了,為了像一點,還從邊上找了點土摻進去。
現在林家還有點糧跟肉干,還可以再撐一段時間,后面的路再想辦法吧,總有能進的城鎮。
等林四勇到的時候,林歲安已經在大槐樹下等了。林四勇看著地上的麻袋:“歲安,那集市還有糧嗎?”
“四叔,運氣好,總的就買了四斗的豆子,還有六升的麩皮,再就是一攤子上最后的三十個蒸餅了。”
林四勇摸了摸她的頭:“還是你運氣好,走我們趕緊出去。此地不宜久留。”
兩人一人背著一個麻布袋往城門口走去。出城門時,守軍檢查了他們的麻袋,看到確實是粗糧,數量雖然多了點,但也符合采購救命的說法,沒有過多為難,便放他們出去了。
出了城門,聚集在城門口的流民就都齊齊投來了目光,那如餓狼般的眼神,都要把麻袋洞穿了。
王氏看到他們兩人出來立馬走了過來,接過林歲安背上的麻袋,用兇狠的眼神掃視了一周,腰間的短刀明晃晃的,那些有點心思的人看了后也不敢輕舉妄動。
不過,他們一走,窸窸窣窣的議論和貪婪的目光便開始在難民中蔓延。
三人回到窯洞前就看到田修文就靠在門口守著。就這一小段路,后面已經跟著好幾個流民了。
“趕緊進來!”田修文把人引進來,拿著哨棒眼神犀利地盯著跟上來的人。
林四勇把城里看到聽到的一切簡單的跟林家人說了一下,林歲安也補充了點自己看到的。
“這徐州可是大城,怎么也……怎么也成了這樣?城外那烏泱泱的人,看著不比大名府的少啊!”林三勇一邊看女兒帶回來的東西一邊說。
正在收拾另一麻袋黑面的林二勇也說:“可不是嘛!原以為到了徐州就能好些,起碼能進城補給一下。沒想到……這天下,還有能安生的地方嗎?”
林四勇面露凝重,“我剛才在城里打聽了幾句,聽說契丹兵圍困了真定府,一路南下的勢頭很猛。河北路好多州府的人都往南逃,徐州是通往江淮的重鎮,水路陸路都方便,自然就成了這么多人聚集的地方。”
他嘆了口氣繼續道:“官府……官府也攔不住,只能圈在城外。”
這時,一直抱著胳膊靠在窯洞口,警惕地注視外面動靜的田修文突然轉過身,他臉色比任何人都要嚴肅。
“四勇,老爺子,各位。”他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咱們不能待在這兒,明日就走。”
眾人聞言都看向他。
林三勇言抬頭:“修文,怎么了?這里雖然破,總比在外面野地里強,再說現在天色已晚。”
田修文抬了抬下巴:“你們聽聽外面的動靜,看看那一眼望不到頭的人棚子。”
他走到火堆旁,蹲下身,用樹枝在地上粗略地畫著。
“我方才仔細看了,這地方,人聚得太多,太雜了,比大名府外頭還亂。”
“第一,人多必亂,現在還有點秩序,是因為官兵看著。可糧食呢?水呢?這么冷的天,一旦斷糧斷柴,或者城里徹底不讓出來賣糧,你猜會發生什么?易子而食都不是嚇唬人的,到時候就不是求活,是搶活。我們這點人,這點東西,守得住嗎?”
“第二,官府的刀。現在官府還能勉強鎮壓,若是流民越來越多,徹底失控,或者上頭一道嚴令下來……你么以為那些兵丁手里的刀箭是擺設?為了保徐州城,他們什么事都干得出來。驅趕,彈壓,甚至……”
田修文沒有說下去,但嚴重的寒意讓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未盡之語。
林四勇深吸一口氣,第一個表態:“田兄說得對,我們不能被眼前的這點’人多‘迷惑,這根本不是安全的地方。休整一夜,明天天一亮,我們就走。離開這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