箬溪村的初夏,天氣日漸悶熱。雖然新房落成了,每日飯食都是小家庭自己安排,但是墾荒還是在一起的。現(xiàn)在所有人的心思都撲在了那一片分配的洼地上。這是他們未來的口糧所在,是真正的命根子。
面對這片陌生的、泥濘的、根系盤結(jié)的土地,來自北方的林家人感到一陣束手無策。種麥子粟米他們是一把好手,可這水汪汪的稻田,該如何下手?
林四勇深知閉門造車不行,他備了幾個新編的筐簍,帶著林大勇三兄弟和田修文,去請教鄰近一位看起來最面善、經(jīng)驗(yàn)也最豐富的老農(nóng)周老伯。
周老伯蹲在田埂上,聽著林四勇恭敬的請教,看著他們誠懇焦急的樣子,吧嗒著旱煙,慢悠悠地開了口:“開生荒洼地,急不得,一步錯,步步累。跟你們北邊旱地不一樣,咱們這稻米,講究的是個‘水’字和‘肥’字。”
他用地道的湖州土話,夾雜著生硬的官話,連說帶比劃,將一套完整的開墾流程道來:
“首先得把這滿地比人還高的蘆葦、雜草、小灌木,全都砍倒!”周老伯用手比劃著砍的動作,“這叫‘砍荒’。曬上幾個日頭,等它們干透了,放一把火燒掉!這火一燒,草籽蟲卵都燒死,留下的草木灰,就是最好的肥!”
“別以為燒完就完了!”周老伯強(qiáng)調(diào),“最累人的活兒在后頭!那些蘆葦根、茅草根,盤在地下像鐵網(wǎng)!不用鎬頭根本刨不動!得深翻,把底下這些‘筋’全都刨出來,不然以后跟稻苗搶肥,根本長不好!”
“地翻松了,根刨凈了,就得把它弄平整。”周老伯用手掌做出平整的動作,“高的地方耙平,低的地方填土。最重要的是修好‘田埂’!”他指著自家田邊那堵光滑的泥埂,“用泥巴壘結(jié)實(shí)了,要能擋水,不能漏。一塊大田要分成好幾塊小‘田畈’,才好管理水。”
“田埂修好了,就從水渠那邊開個口子,把水引進(jìn)來泡著。”周老伯說,“泡上幾天,地泡軟了,就用‘耖’或者‘耙’把田里的泥漿弄得又爛又平,跟粥一樣。這樣才能插秧。”
“新開的地瘦,光靠燒荒那點(diǎn)灰不夠。”周老伯最后提點(diǎn),“把家里漚的糞肥、收集的河泥,均勻撒到田里,再耙一遍,讓肥和泥混在一起。這邊備著田,那邊就得趕緊育秧苗了。秧苗育不好,一切都白搭。”
林四勇幾人記下陳老伯的話,回去立刻動員全家。男人們揮起柴刀斧頭,婦孺則將砍倒的雜草歸攏。幾日功夫,那片洼地便被清理出一大片。選了個無風(fēng)的天氣,一把火點(diǎn)起,火光沖天,黑煙滾滾,燒過的地方留下一片黑灰,空氣里彌漫著草木灰的氣息。
就像周老伯說的松土、刨根是真正的硬仗。林家所有男丁,連同能干的來娣、盼娣、招娣,都輪番上陣。鐵鎬重重刨下去,往往只能留下一個白點(diǎn),虎口被震得發(fā)麻。一鎬一鎬,艱難地掘進(jìn),然后將那些粗壯堅(jiān)韌、盤根錯節(jié)的根須從泥土里費(fèi)力地?fù)赋鰜恚拥教锕∩蠒窀僧?dāng)柴火。進(jìn)度極其緩慢,一天下來,每個人手上都磨出了新的血泡,腰酸背痛。
那片三十畝的洼地林家人沒辦法一下子全部挖完,只能是一畝一畝地處理,挖清一畝地就需要三五日。眾人忙了十來天才挖了兩畝,不是他們速度慢,是真的難度大,都是要下死力氣才行。
林老頭看這樣下去不行,地還沒開好,人先累壞了,打定主意先挖兩畝,后面的慢慢來。挖好的兩畝眾人就先壘起一道道分隔水田的田埂。
他們沒想到這個水洼地這么難開墾,只能是先停下,再去把坡上的荒地開墾出來。他們六戶,水洼地可以分三十畝,坡地有六十畝。當(dāng)初林四勇說的湖州可以人均分地三十畝,那可能只是個例,這邊實(shí)際給分的是每戶五畝水田,十畝的坡地。
雖然坡地貧瘠,但是相對于水洼地,坡地反而比較好開墾,而且豆子種上去怎么都能活。現(xiàn)在坡地也才開墾出了十畝,還要繼續(xù)再開墾才行。
箬溪村的墾荒林四勇自己準(zhǔn)備不參加。他要親自去一趟烏程縣,也就是湖州府治所在地,找到那家或許有消息的北貨鋪?zhàn)印,F(xiàn)在家里算是安定下來了,其他親人還不知道在哪里,老父親跟幾個哥哥最近已經(jīng)念叨了好幾次其他親人了。
林四勇再次敲響了里正家的門。
“去烏程縣?”里正聽完林四勇的來意,捋著稀疏的胡子,“跨縣行走,按規(guī)矩需得有縣衙頒發(fā)的路引。”
林四勇恭敬道:“正因此事,才來煩請里正您代為呈報。晚生欲往烏程縣探訪故舊,打聽失散家人消息,此為事由。”他遞上早已寫好的呈文,上面寫明了自身身份、籍貫、目的地及事由。
里正接過看了看,點(diǎn)點(diǎn)頭:“嗯,探親訪友,合乎情理。你且回去等候,我今日便差人將文書并你的戶帖一并送至鄉(xiāng)公所,再由鄉(xiāng)里呈報縣衙用印。快則三兩日,慢則五六日,路引方能下來。”
等待的幾日,林家人心中焦灼,卻也只能按捺。直到第五日晌午,里正才差人送來一張蓋著長興縣衙朱紅大印的“路引”,上面清晰寫著他的姓名、籍貫、相貌特征、目的地及事由,限期一月內(nèi)返回。
當(dāng)林歲安知道四叔準(zhǔn)備去湖州,找孫商人族弟開的鋪?zhàn)哟蛱较r。她腦中有個想法一閃而過。立馬去找了她四叔:“四叔,聽說您要去湖州,打探消息的是一家鋪?zhàn)邮菃幔俊?/p>
“是的,歲安是有什么想法嗎?”也不怪林四勇會這樣問,這個侄女平時如果沒有正經(jīng)事是不會來找自己的。
“四叔,我有個想法,假如大伯母、小姑姑一家,或者是舅公他們到了湖州。但他們都是不知道這個店鋪的。他們肯定也不會想著我們有這樣的一個門路,更不會去鋪?zhàn)永锎蚵牎D蔷涂夸佔(zhàn)永锏哪屈c(diǎn)人手,猶如大海撈針。”林歲安還沒等她四叔說話又繼續(xù)道:
“我有個建議,四叔你可不可以跟那個店鋪掌柜商量下,讓他們店鋪開門,門外就立個牌子,寫著“桃花村林大勇尋親”這幾字的牌子。這樣如果是他們看到了肯定會進(jìn)店詢問。牌子可以不用很大,但字一定要大。如果可以的話做一個固定的牌子掛外面會更好。”
林歲安會有此提議是受上輩子的啟發(fā),關(guān)鍵這幾個字連不識字的大伯母都認(rèn)識的。當(dāng)初四叔教她們習(xí)字時,家里女眷順便都學(xué)了桃花村跟各自夫君與自己的名字。
林四勇因?yàn)橹杜奶嶙h豁然開朗,想著這個法子真的可以。如果掌柜不同意,可以給點(diǎn)銀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