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大人們打著響亮的飽嗝,拍著鼓脹的肚皮,勾肩搭背地從席面上離開。
今天林歲安跟兩個哥哥是真的吃撐了,那小肚子圓溜溜的,福安還直打嗝。
“走走走!**一刻值千金,可不能耽誤了田鏢頭!”一個嗓門洪亮的漢子吆喝著,立刻引起一片心照不宣的哄笑。
“對對對!鬧洞房去咯!”
“看看咱們新姑奶奶怎么‘招待’咱們田大鏢頭!”
聽到聲音的林歲安,立馬溜下椅子,也沒準備叫上癱坐在椅子上消食的哥倆。自己一人就跟了上去,鬧洞房,自己怎么能錯過呢?跟上跟上!
一群人嘻嘻哈哈,推推搡搡地朝后院涌去。那里,大舅的新房窗戶上,帖子“喜喜”字在燈籠光下紅得耀眼。
外公站在堂屋門口,看著那群鬧哄哄的背影,捋著胡子笑罵了一句:“這幫混小子!”可那語氣里分明沒有半分責備,反而透著點縱容和看熱鬧的勁兒。
林歲安悄無聲兒地跟在那伙人的屁股后頭。
新房門口已經擠得水泄不通。那些高大的鏢師們像一堵厚實的墻,林歲安只聽見里面爆發出的一陣陣哄笑,拍手聲,起哄聲,急的林歲安團團轉。
“王大小姐,露一手!用你那夾飛刀的巧手,給新郎官剝個核桃!”
林歲安急得跳腳,可眼前全是晃動、沾著酒漬的褲腿和厚實的靴子。什么也看不見!急中生智,林歲安貓下腰,仗著人小,從那些粗壯腿腳的縫隙里硬是往里鉆。一股濃烈的汗味和酒氣撲面而來,差點把林歲安熏個跟斗。終于,林歲安在一個靠窗的角落里找到了個小小的空隙,趕緊把腦袋擠了進去。
新房里的紅燭燒得正旺,映得滿室紅光。大舅田修文被幾個鏢師簇擁著,推搡著,他臉上也帶著笑,但那笑容里明顯有幾分無奈和緊張,額頭上似乎還冒了層細汗。他那身新郎官的大紅喜服領口都被扯歪了。
而新娘子新舅母,此刻正端坐在鋪著大紅鴛鴦錦被大炕沿上。她那頂沉重的鳳冠已經取下,烏黑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只別著幾朵精巧的珠花,越發顯得那張臉英氣又明艷。她臉上帶著笑,但那笑容不像大舅那樣被動,反而有種穩坐釣魚臺的鎮定。面對整屋子粗豪漢子的起哄,她眼神清亮,沒有絲毫慌亂。
“剝核桃!剝核桃!用巧勁兒剝!”
新舅母嘴角微微一翹,也不推辭。她隨手從果盤里抓了一把沒開口道核桃,放在炕沿的小幾上。然后,在所有人好奇的目光注視下,她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的指尖輕輕捏住一顆核桃。那動作看起來輕柔隨意,就像捏朵花。
可依就在她指尖用力的瞬間“咔吧!”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脆的響聲!
那堅硬的核桃殼,竟被她兩根手指生生捏裂開了!里面的核桃仁完好無損地露出來!
“嘶……”人群里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這手勁兒……!
剛才還鬧騰得最兇的幾個年輕鏢師,下意識縮了縮脖子,互相看了看,眼神里都帶上點敬畏。這新姑奶奶惹不起!
“好了好了!鬧也鬧了!看也看了!”一個年長些、看起來比較有威武的鏢師笑著打圓場,“田彪頭,嫂子,**一刻值千金!咱們這幫粗人酒不在這兒礙眼了!兄弟們,撤!讓新人歇著!”
“撤了撤了!”
“田哥,嫂子,百年好合!”
“早生貴子啊!”
哄笑聲和祝福聲再次響起,但這次明顯識趣多了。人群開始嘻嘻哈哈地往外退。
林歲安也跟著溜了出來。
林歲安跑回前院,院子里點著風燈。外公站在堂屋門口,望著后院的方向,臉上帶著滿足又欣慰的笑容。他看見林歲安走了出來,揉了揉她的腦袋。
娘親的聲音從灶房那邊傳來:“爹,歲安!熱水燒好了,都累了一天了,快洗洗歇著吧!”
臘月二十三,灶王爺上天的日子。天剛蒙蒙亮,寒氣像細密的針,直往人骨頭縫里鉆。外公家院門外,傳來熟悉的“吱呀”聲和牛蹄踏在凍土上的悶響。
“爹,我來接人啦!”是爹林三勇的聲音。
林歲安兄妹仨正睡得正香,就被娘親田桂花從暖烘烘的被窩里挖了出來。“快起快起!你爹趕車來接咱們了!今兒是小年,得趕回去祭灶、掃塵!”
外公、大舅以及大舅母早就起來了,院子里彌漫著剛出鍋的糖瓜甜絲絲的焦香氣,那是給灶王爺嘴上抹蜜的。大舅母把幾個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的點心匣子往娘親手里塞:“大姐,拿著,回去給孩子們分分。還有這臘肉、這風雞……”
外公站在堂屋門口,“三勇,路上慢點,天冷路滑。”
爹憨厚地迎著:“哎,爹您放心!坐穩咯,媳婦,歲安,還有你們倆皮小子。”
田桂花揮揮手:“爹,修文,弟妹趕緊進去吧!天冷!”
福平仨也頻頻揮手。
老黃牛不緊不慢地走著,回到老林家,那股熟悉、混合著柴火、牲口和泥土味道的氣息撲面而來。
堂屋里暖烘烘的,剛放下行李,娘親臉上的溫情就收了起來,換上了嚴肅的表情:“福平、福安、歲安,你們三落下的功課盡快給我補回來,你們四叔布置的任務一樣不許落下。不懂的一會就去找你們哥哥姐姐問。”
福平、福安聽了一陣哀嚎,歲安無奈的攤了攤手,千百年來,落下的功課是一定要補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