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哥。”回房間后他就給劉問樵打了個電話。
電話響了兩聲就被接起。
“喂?小真?咋啦。”
“我剛把陸枕瀾得罪了。”
“……唉!祖宗!怎么回事,他踩你尾巴了?”
“具體的不太方便說,屬于撕破臉皮的家庭情感糾紛。我只是有點擔心光禾那邊。”
光禾娛樂是他經紀合約所在的公司,屬于陸氏集團旗下產業。雖然原本對任映真的態度就跟放生沒什么太大差別,但想要情況更糟糕的話,那太簡單了。
“……陸枕瀾腦子沒事吧?”劉問樵一時不知該如何措辭:“合約還有幾個月就要到期了,而且你現在是好不容易才有點起色,《藏春庭》口碑這么好,后面幾個本子都在談……”
說著說著,劉問樵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合約時間還剩不到半年,但如果光禾娛樂鐵了心要搞點雪藏之類的把戲,那么剛起步的上升勢頭就都完了。幾個月時間足以讓一個剛冒頭的新人徹底涼透,失去市場價值。
不僅如此,光禾絕對愿意為了陸枕瀾幫他制造點負面新聞,讓合作方望而卻步,甚至口碑受損,影響后續發展。
——幾個月就足夠造成毀滅性的打擊了。
以陸枕瀾的個性,其實未必會這么做,但總要先給劉問樵打上預防針。而且任映真需要考慮的是“任映真”的以后,也擔心OOC的問題,不然恐怕他早就跟陸枕瀾爆了。
天地良心,他對陸枕瀾本人沒意見,只是這個角色的設定乃至于對“任映真”的做法,實在跟某人太雷同。
任映真無法不提防他。
“好,我天亮立刻聯系陳律,把我們和光禾娛樂的所有合約重新過一遍。”劉問樵條理清晰道:“重點關注項目擱置條款、解約條件和違約責任。在談的項目我會加速推進,爭取在光禾動手前就把合作敲定。”
“《藏春庭》巡演的合同是我們跟青藤簽的,我會確保你最后這幾場巡演不受任何干擾和準備公關預案……安保我親自盯。”
“還有、我們得從光禾獨立出來——”
“錢不是問題。”任映真說:“我有存款,加上《藏春庭》巡演的票房分成也足夠啟動資金了。先活過這幾個月,我們順利解約,就還有機會。至于違約金……拿到證據,該賠錢的就不是我們了。”
“……”劉問樵稍稍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到底怎么惹他了?聽著像是恨上你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說。”任映真嘆了一聲,隨即笑起來:“我還得謝謝你呀,劉哥。你這兩年手頭就我這么一個紅不起來的小糊豆,現在還要為了我離開光禾……”
“嘖、打住!少跟我來這套!瞧你這話說得。”劉問樵也笑起來:“咱倆湊一塊兒還登對呢。我在光禾能拿到的資源有限,你這張臉換個腦子更活泛的經紀人早就火了,保準風光無限。”
“如果真攤上腦子更活泛的經紀人,我現在早就退圈啦。你自從簽了我就沒能拿出亮眼的業績,我知道光禾內部競爭激烈,別的經紀人可能手握幾個流量風光無限、但你只能守著我這個扶不起的——”
劉問樵響亮地咂舌,打斷了他:“怎么說話呢!”
“……總之,劉哥,這份情我記下了。”
“少說那些虛頭巴腦的!”劉問樵的聲音立刻響起,聲音刻意拔高,但蓋不住那一絲鼻音:“這是哥自己選的,就算是從頭開始老子也樂意,唉、早就不想在光禾干了,越干越憋屈……給我說得腦袋都燙,我這就去干活,一樣都不會落下,接下來幾個月咱倆可有得忙了!”
“好,”任映真應道,“劉哥,辛苦你了。”
“辛苦個屁!等著看好戲吧!”劉問樵豪氣干云地撂下一句,不忘叮囑:“藥別忘抹!”掛了電話。
在《藏春庭》最后一站前,他們還有半個月的時間。劉問樵很快整理出手頭與光禾無關的本子,其中就包括由陳默搭線接觸的電影項目——《陳雪》。
電影名取舊日情感如雪難消之意。項目導演周寒山非大陸籍背景,行事風格特立獨行,不依附于任何娛樂巨頭。作品以冷峻深刻的敘事和挖掘復雜人性見長,在國際影展上屢有斬獲。
據說他個性古怪,朋友不多,陳默是其中非常珍稀的一個——受得了老周的狗脾氣。
在這風暴將至的節骨眼上,《陳雪》的試鏡消息如同一道刺破陰霾的閃電。
目前《陳雪》可公開的劇本部分很簡單:
故事發生在臺北老城區。
離家出走的叛逆期高中生沈曜誤入位于城市灰色地帶、主要服務于邊緣人群和特殊形象群體的地下酒吧“今夜(TOnight)”。
他帶著青春期特有的迷茫、躁動和未被馴服的野性因緣際會來到這里,被酒吧的調酒師林染暫時收留。林染身上有種難以言喻的吸引力——沉靜、神秘,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疏離感。沈曜對林染有一種強烈的好奇心,在收留階段對對方產生了一種復雜而模糊的悸動。
但很快,他就得知林染似乎與多年前一樁轟動一時的命案有著模糊不清的關聯,最終這起案件被官方蓋棺定論為意外。但坊間傳聞和酒吧里一些客人的低語讓他心里生出疑云。
就在沈曜得知這件事沒過兩天,“今夜”酒吧里就發生了一起命案,死者很明顯是被勒殺的,兇手不明。
警方介入,整個“今夜”陷入了恐懼和猜疑的漩渦。沈曜對林染的想法也變得復雜難辨,而且尸檢結果顯示死因竟然不是機械性窒息……
任映真又往前翻了一頁。他需要試鏡的角色是林染。
虛擬人物看不出絲線連接,但如果人類情感看得太多了,揣測不存在的人的想法也并不難。一個能在短短幾天內,讓一個桀驁不馴的少年對他產生依賴、崇拜、好奇,甚至萌生禁忌情愫的存在。
周寒山會同意他的試鏡大概不只是因為陳默,還因為李因和林染有點像。他們都是漩渦的中心,都是秘密的載體,都能輕易牽引他人的目光和心緒。
【我對任映真現在已經有一種膨脹的信心了,這就是A07的實力嗎】
【哇這一期他過得也太順了我想看他倒霉啊誰懂啊】
試鏡地點安排在某專業選角工作室,劉問樵忙里偷閑,親自護送他到試鏡地點。任映真抵達時,發現等待的休息室里已經坐著幾個演員,人數不多、約四五人,但氣質各異。
任映真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來試鏡“林染”的演員年紀大多在三十歲上下,氣質偏向成熟、冷峻,還帶著些滄桑或陰郁感。他們的眼神或銳利或深沉,似乎都很貼近劇本里那個“沉默神秘,背負過往”的調酒師形象。
——任映真看起來就完全不在這個大風格里了。
他的相貌是陳默選他演李因的重要原因之一,原案中的李因本身是個少年。此時此刻他就被其他“林染”的競爭者甩出去一截,任映真第一眼看起來介于青年和成熟男人之間,少了不知多少世故感。
很快就有演員認出了他,畢竟前段時間他一直在熱搜上掛著。他們竊竊私語,很快、其中一個氣質沉穩的“前輩”主動走過來:“第一次試鏡電影?別太緊張,你很符合‘沈曜’的形象。”
任映真抬起頭,禮貌地笑了笑:“謝謝關心,但我是來試鏡‘林染’的。”
休息室里安靜了幾秒。
來安慰他的“前輩”面露錯愕,其他演員也紛紛露出驚訝的表情,隨即開始審視他。
很快,工作人員叫到了他的名字。
試鏡房間里有幾把椅子,桌子后面坐著三個人,正中是導演周寒山;左手邊編劇;右手邊制片人。
“任映真?先試試片段一。”周寒山一點不客套。
一共兩個片段,片段一是沈曜和林染雨夜初遇;片段二是前者已經被后者收留,一個晃神為對方點煙。
無實物表演。
周寒山盯著這個年輕演員,很不“林染”的一張臉,年輕、清俊,線條干凈,且有未曾褪盡的少年氣。陳默的推薦自然有分量,林染和李因一樣都是吃演員內功的角色,所以他決定賭一把。
于是又見年輕人一抬眼,整個人的氣場瞬間沉靜下來。他仿佛也置身于老城區那家叫“今夜”的酒吧里,空氣中彌漫著并不存在的煙味、酒氣和一絲潮濕的味道。
“林染”正在擦拭一個并不存在的高腳杯,目光低垂,平靜無波。忽而,他擦拭的動作頓了一下,眼睫顫了顫,沒有立刻抬頭——但他已經感覺到有某個不尋常的存在闖入了自己的領域。
他方才抬起眼。
評委席好像變成了“今夜”酒吧大門口,而這里站著一個渾身濕透、眼神警惕又帶著野性光芒的叛逆少年。他大步走向吧臺,停在林染面前,用一種帶著挑釁和不安的語氣要求點一杯最烈的酒。
林染調酒的動作很專業,職業性地熟練,應該是下過功夫的。他推過一杯“酒”。
沈曜抓起酒杯仰頭灌下一大口,然后被烈酒嗆得劇烈咳嗽,涕淚橫流,模樣十分狼狽。
林染觀察他、或許更像在欣賞。冷漠,不易察覺的憐憫,對其狼狽模樣的玩味。
演話劇太可惜了。周寒山心中暗嘆。這是一雙會講故事的眼睛,而話劇是太難叫觀眾看得見眼神的。
這雙眼睛天生就該屬于大銀幕的特寫鏡頭!
林染收回目光,伸手摸向吧臺內側,又端出個新的玻璃杯,倒了一杯飲料推向面前的沈曜。動作流暢精準,目光始終沒從對方臉上移開過。他在“今夜”工作了許多年,對吧臺的布局了如指掌。
它被推到沈曜面前,取代了那杯不存在的烈酒。
周寒山好像見到了飲料杯在吧臺桌面上滑行的軌跡。
片段一結束了。
“片段二。”周寒山盯著他看了十幾秒,深吸一口氣,指了指角落的椅子:“你坐過來,試試看。”
任映真頷首,拖過一把椅子,調整了下角度才施施然在那張桌子的這半邊落座。
周寒山從外套口袋里摸出打開一半的煙盒遞給他:“用這個。”
任映真用左手接過煙盒。
林染并攏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敲了敲煙盒上方,很老派的取煙方法,有種漫不經心的優雅。一支細長的女士香煙從開口處彈出小半截,露出淡金色的濾嘴。
他拈著那支煙夾住,濾嘴含在唇間,咬著煙抬起眼睛。
嚓。
火苗瞬間燃起。
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掏出打火機的制片人僵住了。
林染倒是毫不意外,他理所當然地瞇著眼湊近了那開始顫抖跳躍和想要熄滅的火光,借著這火點燃了煙。
他吸了一口煙,喉結微動,借著后仰、靠在椅背上,氤氳煙霧從唇齒間逸散、氤氳,升騰。煙霧繚繞中,那精致眉眼在朦朧煙霧后若隱若現,那雙眼睛像無形的漩渦——要把對方更深地卷入自己的世界。
煙霧漸漸散去,慵懶、迷離的林染也隨之消散。
任映真前傾身體,把只吸了一口的煙按滅在周寒山手邊的煙灰缸里。
他站起身來,拉開椅子,鞠了一躬,眼神清明:“謝謝導演、各位老師。我是任映真,我的試鏡片段結束了。”
“你剛剛為什么往后仰?”周寒山問。
“林染可以把煙直接噴到沈曜臉上。”任映真說:“但作為一個來試鏡的演員,我覺得最好還是不要把真的把煙噴到導演臉上為妙。”
一旁的編劇沒忍住笑出了聲。制片人剛剛因為自己舉動而始終緊繃著的臉部肌肉也放松下來,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制片人說:“你的眼神戲很好、非常有代入感,我剛才……咳,有點失態了。”
“謝謝制片老師。”他禮貌回應。
周寒山問:“平時吸煙嗎?”
“沒有吸過煙。”他答得干脆。
“哦?那這個取煙的方式是?看起來不像生手。”
“見得比較多。”任映真說:“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編劇又沒忍住笑:“話糙理不糙。這觀察力很到位。”顯然很欣賞這份坦誠。
周寒山臉上仍然沒什么表情,點點頭:“對角色氣質的把握和細節處理都很不錯。你的試鏡結束了,先回去等消息吧。”
“好的,謝謝導演,謝謝各位老師,辛苦了。”
任映真轉身離開試鏡室,走前帶上了門。
此時還沒有人預料到這一點:這個年輕人試鏡片段先入為主的效力太強,周寒山被困在了這個印象里——他看哪個林染都會想起任映真的林染。
他們找不到第二個更好的林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