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試圖穿過對方的腋下和腿彎,結果被按住胸膛輕輕地推開了一點。
“別碰我。”任映真輕聲道。
“……但是你得跟我走。”張翊琛眨眼,他的表情有點錯愕和受傷:“你這樣沒法走,你站得起來嗎?”
“……”任映真沒說話,先是嘗試撐著地板自己站起來,但是剛坐起來一點就猛地一晃,差點再次栽倒。
【怎么又有狗啊】
【這小哥看起來明明是初始載入時最弱的一個,下垂狗狗眼怪萌的我當時就買股了】
【孩子那你是看他看少了】
“小心!”張翊琛伸手扶住他的小臂。他看得出任映真并不太想接受自己的幫助,于是他滿懷關切地把聲音放軟些,幾近央求道:“你看,我扶著你可以嗎?”
任映真喘息了一會,在幾秒鐘沉默后:“嗯。”伸手搭住了對方伸出的手臂。
他就這樣如愿以償地帶著對方離開圖書室。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的大部分重量都壓在自己的手臂上,走了一段路,他就能確認任映真的虛弱狀態不摻水分。
“你的行李箱還在那個房間吧?”走到一樓時,張翊琛問。
任映真沒說話,他垂著眼睛,顯然狀況始終很不好。
“你在這里等我,我去拿你的行李箱,很快就回來。”料想也跑不到哪去,他把對方安置在一樓門廊,朝著記憶中新娘套間的位置快步走去。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那個深灰色、金屬外殼的行李箱,在拖走之前,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看了一眼。
所有衣物疊放得異常整齊,大多是深色系……全是裙子,材質各異,款式優雅。任映真說有異裝癖還真不是騙他。
張翊琛手忙腳亂地合上它,提著那個行李箱回到一樓門廊。
任映真還坐在那沒動,姿勢幾乎沒變。他垂著頭,一只手扶在額前,本來盤好的頭發已經有些散落下來,黑發遮住了大半張臉。
他不再停留,重新攙起對方:“走吧,車就在外邊。”
他的車是一輛體型龐大,線條硬朗,做了底盤改裝的長軸距高頂房車。車身通體覆蓋著深沉的啞光黑漆,在昏暗光線下可以與夜色融為一體。
“喏,就是它了。”張翊琛語帶得意,但很快意識到現在不是對任映真炫耀的時候,他一只手幫忙架住對方不要摔倒,另一只手打開車門,露出內部空間。
一股混合著清新檸檬味空氣清新劑、干凈皮革、以及一絲新車內飾特有氣味的氣息撲面而來,瞬間沖淡了莊園帶來的硫磺和血腥味。
整個車廂內異常干凈、整潔,甚至可以說是一塵不染。布局簡約實用,駕駛室和后艙被分隔開來,隔斷墻是淺米色的,看起來干凈清爽。
車上甚至還有嵌入式冰箱和便攜燃氣灶,行軍床、折疊沙發、折疊桌和吊柜。
“還不錯吧?”他還是忍不住問道,雖然知道自己不會得到回復:“你要不要在床上躺一會?是記憶海綿材質的。”
“不用。”任映真低聲道。
“好吧、好吧……你舒服就好。”他鋪開毯子,看對方坐到沙發上,去冰箱里掏了一瓶冰水遞到他眼前:“冰水,喝一點吧?可能會舒服些?”
任映真十分緩慢地抬起頭,被汗水浸濕的碎發還貼在臉頰上。他還沒有完全從“羅斯林”的影響里脫離出來。
張翊琛在他眼里看見了血絲、疲憊,但還有銳利的,受傷野獸般的警惕。
小說家咬著下唇沒有說話,幅度極小地搖了搖頭。
他認為這很可能是連說“不”的力氣都沒有了。
“好吧。”他再次理解、擔憂并且無奈地安撫:“你就在這待著緩一緩,我去開車,我們盡快離開這里。”
他將冰水放到折疊桌的杯架上,隨即不再停留,轉身走向隔斷墻,打開門鉆了進去。
隔斷門和房車側門同時關閉,鎖死。
幾秒鐘后,強勁的柴油引擎發出一聲轟鳴,車身微微震動起來。輪胎碾過來時路的地面,緩緩啟動,駛離了這片飽受詛咒的土地,一頭扎進了公路網絡之中。
車廂后艙內,引擎的轟鳴聲被良好的隔音過濾成低沉的背景音。張翊琛坐在駕駛座上,調整后視鏡的角度,確定他能剛好清晰地看見后艙那個蜷縮在沙發上的身影。
車子平穩地行駛在空曠的鄉間公路上。窗外是無盡的黑暗和偶爾掠過的、模糊的樹影。
他打開收音機,目光時不時掃過后視鏡:
“這里是XX新聞臺,為您帶來今日快訊。首先關注的是困擾本州及鄰近數州長達數月的‘清道夫’連環殺人案的最新進展……”
他搭在方向盤的手指動了動,調整了下坐姿。沒想到這個跟他沒什么關系的社會新聞居然還有續集。
“……令人意外的是,根據州警重案組及FBI聯合調查組今日發布的簡報,這位被冠以‘清道夫’代號的連環殺手,其活動跡象在過去三周內出現了令人費解的沉寂。”
“此前,‘Zephyr’的作案呈現出高度規律性和冷酷效率,平均每七至十天就會有一名受害者被發現,且尸體均遭到極具個人特色的、近乎儀式化的破壞和處理,現場幾乎不留痕跡,給警方偵破帶來極大困難。”
“然而,自三周前的最后一案后,所有與‘Zephyr’相關的線索和疑似活動均戛然而止。沒有新的受害者出現,沒有新的拋尸地點被發現,這位如同幽靈般的殺手仿佛人間蒸發……”
“警方表示,這種突然且徹底的沉寂極不尋常,不符合連環殺手的典型行為模式。他們警告公眾切勿放松警惕,并提出了兩種可能性:一是殺手可能因某種未知原因暫時蟄伏;二是……他可能已經離開了本州,甚至離開了聯邦管轄范圍,將‘狩獵場’轉移到了更遠、更隱蔽的區域……”
“……警方呼吁……” 播音員的聲音還在繼續,但張翊琛已經失去了興趣。
就在這時,播音員的聲音突然拔高,插入了另一條消息:
“插播一條最新路況信息!”
“因前方約15英里處發生多車追尾事故,州際公路84號東行方向,從米爾福德樞紐至哈特福德路段,交通嚴重擁堵,車流近乎停滯!建議東行車輛提前在下一個出口——羅克維爾出口(EXit 65) 駛離高速,繞行地方公路……”
“嘖。”他臉上的輕松終于消失。
他需要盡快離開這片區域,最好能找到一個絕對安全,人跡罕至的地方。他伸手關掉收音機,車廂里就只剩下引擎的聲音。
他抬眼去看后視鏡,任映真在沙發上依然蜷成一團,似乎正無法抑制地小幅度顫抖著。
他問:“任、感覺好點了嗎?要不要想辦法通知家人?”
“……你不是、聽見了嗎。”任映真回答道,他的聲音微弱沙啞,需要努力去聽才能聽得見:“我已經沒有家人了。”
“那么比較要好的朋友呢?”
回應他的是長久的沉默。
這就是最清晰的答案。
他忍不住笑出來了。
最后一個家人已經死亡,沒有兄弟姐妹和其他親戚,甚至沒有要好的朋友和緊密的社會關系——一個消失很久也不會有人尋找,不會有人報警的存在。
簡直是為他量身定做的。
他相信,來到羅斯林莊園的每一個人都這么想:任就是上天賜給我最珍貴的禮物。
而他是最后的贏家,他甚至戰勝了那些不可名狀之物……
如有神助。
他強壓下幾乎要沖出口的狂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依然平靜可靠。
“哦,這樣啊……”他故作沉重地嘆了口氣,語氣充滿了同情:“那你先好好休息吧,別擔心,有我在呢。”
張翊琛熟練地駕駛著龐大的房車,幽靈般穿梭在鄉間小路上。他避開了所有可能有監控的主干道,最終停在了一片被松林環繞且早已荒廢的伐木場空地上,他對這里很熟。
四周寂靜無聲,只有夜風吹過松林的嗚咽和遠處不知名夜梟的啼叫。
引擎熄滅,車燈關閉。巨大的房車如同融入黑暗的巨獸,靜靜地蟄伏在陰影之中。
他先在駕駛座上靜靜地坐了幾分鐘,側耳傾聽后艙的動靜,只聽到了仍然時斷時續的呼吸聲,再無其他聲響。
是時候了。
他踏入后艙,反手輕輕關上門,再次落鎖。他先撥開工具箱里沾滿褐色污漬的鉗子扳手,又覺得已經用不上那些藥劑瓶子。
他在吊柜里精挑細選出了一團深灰色,拇指粗細,質地堅韌的繩索。
對方似乎陷入了半昏迷狀態,臉上仍然有冷汗,睫毛在眼瞼上投下陰影,呼吸微弱,臉色蒼白。
“讓我告訴你吧。”他說,伸手像德雷克一樣繞起對方的頭發,他把聲音壓得極低,發出混合著血腥氣和病態愛戀的耳語:“凱爾當然來不了羅斯林……”
“因為我把他殺了,在他去泡妞的路上。他是個不錯的室友,但總是管不好自己的下半身,他太不謹慎了。玩得太瘋,惹的麻煩太多,已經開始吸引警察的注意了。萬一他那些破事牽連到我,擋了我的路怎么辦?”
啪。
還好他反應的速度出奇的快,不然差點就被對方插到眼睛,他握著病號的手腕戲謔地晃了晃,冷笑道:“還有這樣的速度?”
“這邀請函真的很不錯。”他評價道:“我本來只是想來看熱鬧的,但是我沒有想到會遇到你。”
他越發用力地捏住對方的右手手腕:“別擔心,我不會殺你的。你和那些獵物都不一樣,我會把你養起來,養在這輛車上。我會治好你的……你看,我還特意幫你帶上了你的漂亮裙子,你可以穿給我看。”
“我們可以一起旅行,去只有我們知道的地方,永遠在一起。”
他終于成為游戲規則的制定者了。
他解開那卷登山繩:“不過在那之前,我得先把你捆結實點。沒想到你的爪子還挺利,我可不想再被你撓一下,而且——”
張翊琛冷酷道:“這身衣服也得脫了,你就跑不遠。”
說完,他伸手扯開對方襯衫領口的前兩顆紐扣,準備先把第一截繞到任映真的脖子上。他幾乎立刻就被對方脖頸處的東西吸引了。
一條纖細到難以察覺的銀質項鏈垂入更深的位置,他伸手勾出末端懸掛的吊墜——那是一枚邊緣被打磨得極其圓潤光滑的長方形銀質卡片。
它在燈下散發著柔和內斂的光輝。
“嗯?”張翊琛捏住卡片吊墜,入手冰涼光滑。
他將卡片翻轉過來。
卡片背面沒有任何花紋裝飾,只有一個鐫刻上去的英文單詞。
Zephyr。
他猛地一僵。
剛才一瞬間有機括的響聲。任映真左手尾戒彈出一截刀片,刀鋒正扎在他鎖骨正中央毫無防護的致命處,位置刁鉆得令人發指。
他下意識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嚎,猛地向后仰去。接著是麻痹感決堤洪水般控制住了他整個上半身,左半邊的身體瞬間被凍結,劇烈的肌肉痙攣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呼吸都變得極為困難。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坐起身重新盤頭發的人,任映真哪還有一點虛弱的樣子。
他一甩手將那袖珍刀片收回尾戒,對張翊琛微笑道:“喜歡嗎?這是馬修準備的,肌肉松弛劑和神經麻痹劑的混合液,據說可以瞬間放倒一頭公牛。”
“我已經警告過你了。”
“如果他們全都不正常……那么同樣收到邀請函的你和我,是正常人的概率又有多大?你敢邀請我一起走?”
他笑得眉眼彎彎。
“你以為湊齊你們這群人很容易嗎?”
“獵食者。”德雷克。
“凈化者。”馬修。
“收藏家。”本杰明。
“開膛手。”托馬斯。
“校園模仿犯?”凱爾。
“其實是公路殺手。”張翊琛。
“還有我。”清道夫。
收到邀請函的六個人,全部是不同類型的連環殺人狂。
“沒想到這里還有‘羅斯林’這種存在,所以沙龍變得更好玩了。不過,我覺得可能是融合進入的祭品被獻祭的時候都太年輕……不然以祂們那簡單粗暴的手法,現在你可能就成功了。”
他雙眼重新聚焦,落在張翊琛的臉上——和第一次看見他時的眼神一模一樣。
他看得出來:任映真享受這個游戲,即便他自己也有概率死在里面。
任映真伸手從他的外套內袋里抽出那張邀請函,用他的血沾濕了那張卡片。
“Dear AleX”
(親愛的亞里克斯)
是AleX而不是Kyle(凱爾)。
“我從來不會亂發邀請函。”任映真站起身:“AleX,或者說、‘公路殺手’,我等的就是你……聽說你喜歡裝成普通人的樣子騙取別人的信任,然后把你的旅伴綁在車廂后面拖行——哈哈。”
他輕快短促地笑了一聲,學著張翊琛剛才的語氣說道:“別擔心,我不會那樣對你的。我動手很快,不喜歡生前折磨,你不會太痛。”
……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像融化的金箔鋪設在空曠、筆直,仿佛沒有盡頭的州際公路上。
一只蒼白修長的手搭在包裹著深色皮革的方向盤上,陽光透過寬大的前擋風玻璃斜斜地投射進來,在那只手的指關節和手背上勾勒出光影兩界。尾指處一枚金屬戒指反射銀光。
上移的鏡頭掠過胸膛,襯衫是嶄新的,深灰色,領口的兩顆紐扣隨意敞開著,露出脖頸和鎖骨,銀質的卡片項鏈順著風幾乎要向車窗外飛去;左側鎖骨下方,一枚深深嵌入皮肉和骨縫之間、或許是黑曜石材質的鎖骨釘清晰可見。
它在陽光下折射出冰冷卻又詭異美麗的,血液般的光。
【《說謊的人要受到懲罰》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