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內燭光盈盈,映著他堅毅冷峻的側臉。裴念祎垂眸望去。
目光先落在他微屈的手臂上,經絡分明,青脈隱現。
再往下,是一本攤開的泛黃冊子。
三年,原來征戰間隙,他筆下所記,竟是這些山河行記。
她指尖輕觸紙頁,但見字跡瘦硬峻拔,如斷金切玉,卻又在轉折處透出幾分不易察覺的孤執。
墨色深濃處力透紙背,淡時亦如云雁掠空,一字一句,皆是他踏過的沙,吹過的風,望過的月。
是她最向往的生活。
“可是,我不知道還有沒有那一天?”
裴家獲罪,家族流放北疆,她現在,因著還是安遠侯府世子妃的身份,并未受裴家牽連。
可,一旦和離,她便是罪臣之女,何談自由與安定?
她語氣落寞,卻將那兩本冊子護在了胸口。
人,總要有一個信念,支撐著她一路披襟斬棘。
“放心,”孟煜珩鄭重承諾,“裴家一定會回來的?!?/p>
不會要太久,周明堂已經露出蛛絲馬跡了,皇上很快就會拿周明堂開刀,以他為祭,抽絲剝繭,帶出幕后黑手。
他的昭昭,很快就可以恢復自由身。
書本的墨香味徐徐襲來,裴念祎抱著冊子,眸光一片晶亮。
馬車緩緩駛到了侯府門前,她彎著身子鉆出馬車,回頭看孟煜珩,明媚一笑?!岸嘀x舅舅?!?/p>
孟煜珩在她的笑容里沉淪,突然,原本平穩的馬車,向后一個顛簸,沒有站穩的裴念祎,直至直向馬車內倒去。
孟煜珩一個箭步,穩穩接住了她。
淡淡的香氣襲來,他低頭,看到她的臉頰上染上了一層緋紅。
碎玉極為特意的發出一聲咳,主子,感謝我吧,要不是我突然一個撤退,你哪能這么快抱得美人歸。
“你們在干什么?”
一道冷厲的聲音打斷眼前的迤邐,裴念祎慌張地從他懷中出來,還沒下馬車,就看到了馬車外站著的沈欽同。
滿臉怒氣,臉色發青。
裴念祎若無其事地跳下馬車,車廂內,孟煜珩重新整理了下衣冠,也跟著下了馬車。
“深更半夜,你為什么會跟他一起回來?”
雙腳才落地,便被沈欽同一把拽了過去,他粗糲的手掌揪著她的手生疼。
裴念祎不悅地蹙眉,一道掌風襲來,直直落在沈欽同的手腕上,沈欽同一個吃痛,立馬放開了裴念祎。
只是,他臉上怒氣更甚了。
“解釋!”他怒道。
這個人從來都是這樣,他可以肆無忌憚地做任何事,卻偏偏要束縛住她的手腳。
就連一個小小的意外,都要給他所謂的解釋。
裴念祎冷笑道,“怎么,沈世子是要看我從馬車上摔下來才不會生氣嗎?”
不過是扶了她一下,卻擺出這樣一副大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和孟煜珩有什么呢。
“還是說,你讓我一個人離宮回家就可以,我讓舅舅護送一程就不行?”
雖然對沈欽同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但,他的所言所行,讓她對他的眼瞎心盲有了更深刻的認知。
究竟是眼瞎到什么程度,才會忽略掉她適才跳下馬車時被刮破的衣裙,才會忽略掉她乘坐的,甚至都不是侯府的馬車。
他根本就不是關心昭昭,不過是將她當個物件一般,想要強占,卻連基本的信任與尊重都不給她。
孟煜珩咬牙切齒地想,朝碎玉使了個眼色。
碎玉從馬車后頭抓出來一個滿身是血的人,往沈欽同腳邊丟過去。
“是你,該給昭昭一個解釋?!泵响乡駬踉谂崮畹t面前,眸光幽深,“你提前離開,讓昭昭落單,才會讓這些壞人有可乘之機。
這一隊人,共有五人,其中四人被我斬殺,留下這一個活口,他已經招供,給他們錢,要昭昭性命的人,出自侯府?!?/p>
“什么?”
沈欽同這時才反應過來,他目露擔憂,想要看清她是否受傷,卻被孟煜珩擋得嚴絲合縫,連陪裴念祎的半個頭都看不到。
沈欽同深吸口氣,無端一陣胸悶,卻見孟煜珩朝他丟過來一個令牌,“這個,可還認得?”
他在侯府生活里這么多年,自然一眼便能認出來,這令牌,是沈欽燁的。
但沈欽燁現在還重傷躺在床上,他沒有這個能力買兇殺人,而沈欽瑤彼時才從宮宴上被帶回來,唯一能借用沈欽燁令牌買兇殺人的人,只有他那位面慈心苦的繼母。
“這件事情,我自會給昭昭一個交代?!鄙驓J同神色認真。
這會兒,倒是叫得親密,孟煜珩心內的不爽,已到了極點。
“昭昭差點沒命,你只需給個交代就行?“
孟煜珩指著沈欽同,語帶警告,“從宮門口到侯府,不過半個時辰,你那繼母,如何就那么恰好的算準你沈欽同一定會先行離開,你的外室,哦,不,姨娘,就偏偏在你出宮之際,正好生病,沈欽同,奉勸你一句,最好仔細查查你那歌新納的姨娘,和你那繼母有什么聯系,若再有下次,別怪我狠心?!?/p>
他不愿殘殺孕婦,但,若是那人再三傷害昭昭,他也只能逼自己狠心一把了。
”不會的,這事,只是個巧合。”沈欽同緊握拳頭,眼里只有對于林嬌嬌的信任,“她愛我護我,知道我與繼母之間有深仇大恨,自然是不會與我那繼母同氣連枝的。”
孟煜珩冷笑,“最好是這樣?!?/p>
朝著碎玉使了個眼色,“把這人丟到院子里去,叫他們看清楚,這就是買兇殺人的下場。”
“我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讓你受驚了。”
孟煜珩走后,沈欽同向裴念祎走近,想要拉住她的手,卻被裴念祎甩在了身后。
她在前面大步流星,頭也不回道,”沈世子有關心我的功夫,其實可以做點實事,比如,去查查他們到底有沒有聯系?!?/p>
她又不是無知少女,豈是幾句溫言軟語便能輕易打動的。
世間虛情她見得多了,表面的關切,廉價的安慰,不過都是穿腸而過的毒,初時甜暖,最終蝕骨。
“你這種關心,不如去給你的林姨娘,畢竟懷了孕,需要你的關心?!卑抵S了一句,她急急回到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