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申訴的最后一天,白玉堂將證據(jù)送了上去。
不出所料,白家的申訴被駁回。
大理寺鞫司官告訴白玉堂,“經(jīng)市舶司證實,確是從你家開始,貨物數(shù)目和銀錢便對不上,漕運司、牙莊司和司庫的記錄也都被混淆。這香藥的漏洞皆是因你家而起,既是白家之錯,便理應(yīng)由白家來填。”
市舶司的提議也被大理寺采納了,理由是:沒有活著的人證!沒有人能證明白家的賬冊是真實的。
因白錦堂、林振、徐評等人已死,也極有可能,假賬本就是從他們開始的。
大理寺仍對白錦堂保留賄賂、走私等罪名,拒不翻案。
對此結(jié)果,白玉堂沒感到半點意外,他面色平靜地接過駁回的訴狀書,既沒惱,也不鬧,連眉毛都沒動一下。而是換了一副面孔,誠心誠意地道,
“既證據(jù)確鑿,我也無話可講。還請司官出一份責(zé)罰書信,還有缺失的香藥,以及這賬冊上的遺漏,攏一攏,算個數(shù)出來,我如數(shù)補上就是了。”
司官不期他這樣好脾氣,倒是愣住了。
還是市舶司的隨行官反應(yīng)機敏,從旁接過話來道,“白員外這樣說,還算是個正常的往來態(tài)度。這便是了,你家領(lǐng)著交引文書,便理應(yīng)遵從我市舶司的調(diào)派。既是你家的紕漏,理應(yīng)由你們來填補,何必為這點子事來來回回糾纏不清。早這樣認了罰,大家各自便宜,豈不是好。”
白玉堂微微一笑,“我向來快人快語。今后我來接手,少不得要與諸位打交道,還望各位能夠直言,不管是貨物還是銀錢,直說便是。但只一件,我聽不得彎彎繞的話,也見不得那些神神鬼鬼的,缺錢還是要貨,于我都不是問題。”
市舶司隨行官沒想到白玉堂竟這樣直接,連連贊他是個懂事的,眉開眼笑地走了。
白玉堂如數(shù)交了罰金,整整十萬貫,他連眼都沒眨一下。
他仿佛早就將一切都準備好了。前腳,大理寺駁回了申訴,緊接著,他的十萬貫就送來了。
更令人意外的是,白玉堂非但沒有替案子遮掩,相反,他大張旗鼓地對外宣稱:白家的罪責(zé)已有定論,做假賬、私運貨物、遺失細色綱,樁樁件件罪名,他全都認下了,而且認得極痛快。
甚至,他連交罰金,都交得驚天動地。
白玉堂故意選在使臣都在京里的時候,他雇了幾十輛驢車,裝了數(shù)百個大箱子,浩浩蕩蕩,將整整十萬貫錢送進了大理寺。
不僅如此,他還派人在街上四處散布:白家罪名已定,誠心悔過,現(xiàn)交出十萬貫罰金,以儆效尤。
白玉堂就差敲鑼打鼓地游街了,他定要鬧得滿城人盡皆知。
幾乎全城的人都跑到街上看熱鬧,畢竟,這是十萬貫錢,是多少人一輩子連想都不敢想,連看都沒有看過的錢。
看熱鬧的人將路堵得水泄不通,甚至,比公主下降時還要熱鬧。
白玉堂不怕張揚,他只怕,張揚得還不夠。
他本想將事情鬧大,以此為餌,反擊對方。但他沒有想到,此舉卻連累了展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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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舶司剛接過白玉堂的十萬貫,轉(zhuǎn)頭便對開封府的展昭提出斥責(zé),理由是展昭身為緝司官,卻越級行事,私自進入司庫,替嫌疑人查抄司庫的賬冊。
不僅如此,對方還告展昭“公私不分”,稱他與嫌疑人走得過近,不僅住在對方家中,還與其一同外出等。展昭因此受到責(zé)罰,被降官職一級,罰銅二十斤。
連帶著,御史包拯也不得不一并寫了檢討,自認管理不嚴,也一并罰銅二十斤。
回到開封府,包拯忍不住指責(zé),“我只叫你盯著他,沒叫你和他走那么近,居然還住到了一處!如今被人揪了出來,連我也反駁不得。你們太大意了。”
幾句話說得展昭低頭不語,心里有點不服,反駁道,“御史錯了,若不是我與他走得近些,也不會引得市舶司的人出來指認。御史想,汴京城這樣大,誰會一直盯著我們不放?自然是那心里有鬼的,怕我們查出來他們的事,所以想趁我們翻案之前動手。”
但同時,他疑心頓起,如果像白玉堂所說,他家里所有的人都是死契,誰都不會將家里的事向外透露一個字。
那么,他同白玉堂的往來,連帶著他住在白府這件事,是誰透露出去的?
展昭更加篤定,他家里也并不是鐵板一塊,府里一定有內(nèi)鬼,且就在白玉堂身邊,藏得極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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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這一次申訴只不過是投石問路,打草驚動了蛇,自然是執(zhí)棒隨即跟上。他以退為進,給自己換來一個可以喘息的機會,他還有很多事要做,他需要時間。
這一次與大理寺、市舶司的正面交鋒,他直接警告:不要再以鬼話來謀害人命。
但若以他的心意,他只關(guān)心與自己相關(guān)的人和事,至于,死了多少人、是否冤枉、被誰殺了……他并不在乎。
曾經(jīng),他也認為應(yīng)先找殺人兇手,但隨著事情發(fā)展,他逐漸覺得,既然對方引他們上鉤,自己偏偏不上這個當。
便如同他與展昭說的話:“若是我們一味地追兇手,才中了對方的圈套。緝司可知,人們往往只看到眼睛看到的,而忽視了真實。對方故意讓我們看見了接連出現(xiàn)的人命案子,而真正的兇手,或許并不是殺人的那個。他們要用這種事,來掩蓋背后真正的惡意。”
至于他出言警告市舶司,純粹是為了展昭。展昭若是不斷地被陷入人命案件,便會無暇分身。
白玉堂鐵了心,要利用展昭去勾出幕后的人。
說白了,他是在拿貓去釣魚。若是魚還沒上鉤,魚餌卻跑了,這豈非得不償失。
展昭垂頭喪氣地交了罰銅,他發(fā)現(xiàn)白玉堂居然心平氣和地交了錢,認了罪,略有些意外。
但他轉(zhuǎn)念一想便明白了:他急于想擺脫現(xiàn)在的游戲規(guī)則,若事情不能在他的掌控中,怕是他不肯罷休。
展昭料得不錯,白玉堂已經(jīng)瞄準了目標。
接下來,他要換個玩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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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才交了罰銅,剛出開封府時,聽到街上有人喚他。
仔細看時,原來是一名與他相熟,且在他手下用了多年的暗樁,此人常來往于鬼樊樓,對那里熟悉得很。
那人稱,近日有一大戶人家派人來鬼樊樓打聽價格,似乎是要變賣家產(chǎn)。他私下聽著,對方出手的東西不少,其中似乎就有湛盧。
“聽說,是那個打官司的白家,他家的下人來打聽價格,似乎是要將家里一些東西變賣了,還說,是因為他家公子?xùn)|拼西湊弄了十萬貫。弄得現(xiàn)在家里沒有銀錢了,他家公子便叫人拿了些東西出來,賣些錢回去抵賬用。我在一旁聽著,似乎其中便有緝司說的這柄古劍。”
展昭又驚又怒,驚得是湛盧終于有了蹤跡,怒得是,白家果然是與五年前那樁殺人案有關(guān)。
而最令他憤怒不解的便是白玉堂,他居然以抵賬的名義,要以這種方式“銷贓”。
展昭捏緊了拳頭,他要將湛盧搶回來,決不能讓它流失到鬼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