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人間不驚蟄 第23章 鏡碎魂驚

碧綠火蛇與至陽酒雨悍然相撞，爆發出刺目的光暈與連綿不絕的“嗤嗤”銳響，仿佛冷水潑入滾油！陰寒與熾烈兩股極致的力量相互湮滅，蒸騰起大股大股腥臭的黑煙，瞬間彌漫開來，遮蔽了視線。那幾只撲殺而至的倀鬼，被爆炸的余波掀得東倒西歪，發出更加狂躁的嘶嚎。

黑袍收尸人見狀，油彩下的面孔扭曲，顯然沒料到道士如此棘手。他厲嘯一聲，手中黑色攝魂鈴搖動得更加急促，鈴聲變得尖銳刺耳，如同無數鋼針扎向耳膜！廢墟深處的黑霧劇烈翻涌，更多的磷火從地底冒出，凝聚成新的、更加凝實的鬼物虛影，蠢蠢欲動。

“小子，護住己身！別被鈴聲惑了心神！”道士的聲音穿過黑煙與鬼嘯，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他雙手掐訣，口中念念有詞，周身泛起一層淡金色的光暈，將那無孔不入的攝魂鈴音稍稍隔絕。同時，他腳踩罡步，身形如游龍，主動沖向那黑袍收尸人，顯然是想擒賊先擒王！

謝債緊咬牙關，短刃橫在身前。鈴聲如同魔音貫腦，讓他魂海中的賬冊都泛起漣漪，無數債線隨之躁動，尤其是狐仙債線，灼燙得幾乎要燃燒起來！他必須分出大半心神穩固靈臺，抵抗這邪異的音攻。肋下的傷口在陰寒之氣侵蝕下，疼痛加劇，動作難免滯澀。

一只倀鬼趁機從側后方撲來，利爪帶著腥風，直掏謝債后心！謝債感知到危險，猛地擰身回斬，短刃劃過一道寒光，“鏘”地一聲砍在倀鬼堅逾精鐵的利爪上，火星四濺！巨大的力道震得他手臂發麻，踉蹌后退。那倀鬼一擊不中，發出憤怒的咆哮，再次撲上，速度更快！

另一邊，道士已與黑袍收尸人短兵相接。收尸人不僅精通邪法，近身格斗竟也異常詭譎，身形飄忽，十指指甲烏黑尖長，揮舞間帶起道道陰風，與道士的金光咒印不斷碰撞，發出沉悶的爆響。道士雖道法精深，但似乎對這專克魂魄的邪術有所顧忌，一時竟被纏住。

戰況焦灼！廢墟中央的法壇黑光閃爍，源源不斷地為收尸人和鬼物提供力量。而廢墟深處，狐仙的本源怨念在外部刺激和內部爭斗下，越發狂暴，整個地面都在微微震顫，仿佛有什么可怕的東西即將破土而出！

必須打破僵局！謝債目光掃過戰場，最終落在那不斷搖動的黑色攝魂鈴上！就是它在主導這一切！

一個冒險的念頭在他心中閃過。他猛地格開倀鬼又一次撲擊，腳下故意一個趔趄，賣了個破綻。那倀鬼智商低下，果然嘶吼著全力撲來！謝債等的就是這一刻，身體如同沒有骨頭般向后一仰，險之又險地避開利爪，同時左手閃電般探出，不是攻擊倀鬼，而是狠狠抓向地面——一把混雜著碎骨和腐土的泥沙，用盡力氣朝著不遠處的黑袍收尸人臉上揚去！

這手段近乎無賴，卻出奇的有效！收尸人正全力應對道士的攻擊，猝不及防被劈頭蓋臉的泥沙糊了一臉，尤其是眼睛和嘴巴！他搖鈴的動作頓時一滯，咒語也被打斷！

就是現在！

道士何等老辣，豈會錯過這稍縱即逝的機會！爆喝一聲，金光大盛，一掌逼退收尸人，另一只手并指如劍，一道凝練至極的金色劍氣脫手而出，并非射向收尸人，而是直取他手中那枚黑色攝魂鈴！

“鐺——！”

一聲清脆無比、如同琉璃破碎的巨響！

金色劍氣精準地擊中攝魂鈴！那邪異的鈴鐺應聲而碎，化作無數黑色碎片迸濺開來！

鈴聲戛然而止！

幾乎在鈴聲停止的瞬間，那些由磷火和怨氣凝聚的鬼物虛影發出凄厲的哀鳴，如同失去支撐般迅速淡化、消散。幾只撲向謝債的倀鬼也動作僵住，眼中的紅光黯淡，變得茫然失措。

“我的法寶！”黑袍收尸人發出心痛欲裂的咆哮，臉上油彩因憤怒而扭曲得更加恐怖，“我要把你們抽魂煉魄！”

然而，沒了攝魂鈴的主導，法壇的光芒也迅速暗淡下去。更重要的是，失去了這外來的干擾和壓制，廢墟深處那股屬于狐仙的本源怨念，如同脫韁的野馬，徹底失去了控制！

“嗚——！”

一聲低沉、古老、充滿無盡痛苦與暴戾的長嘯，從地底深處傳來！不再是嗚咽，而是咆哮！整個荒祠廢墟劇烈震動，地面裂開道道縫隙，濃郁如墨的黑氣如同噴泉般涌出！空氣中溫度驟降到冰點以下，草木瞬間掛滿白霜！

那面一直被道士揣在懷里、被破布包裹的殘鏡，在這同源怨念的瘋狂召喚下，終于掙脫了所有束縛！

“咔嚓！”

包裹的破布徹底撕裂！那面布滿裂紋的菱花銅鏡自動飛出，懸浮在半空，鏡面爆發出刺目的血光！鏡中，那白衣女子的虛影再次浮現，但這一次，她不再是哀怨凄楚，而是面目猙獰，雙眼流下血淚，發出無聲的尖嘯，瘋狂地吸納著從地底涌出的本源怨氣！

“不好！它要徹底融合復蘇！”道士臉色劇變，試圖出手阻攔。

但已經晚了！

吸收了足夠怨氣的鏡中虛影，猛地從鏡面中掙脫出來，化作一道凝實的、半人半狐的恐怖身影，帶著毀天滅地的氣息，撲向了——并非謝債或道士，而是那個剛剛失去法寶、驚駭失措的黑袍收尸人！

“不！！”收尸人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叫，就被那怨念實體徹底吞噬！黑氣翻滾中，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和靈魂被撕裂的尖嚎！

謝債看得頭皮發麻，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這狐仙怨念的兇戾，遠超想象！

吞噬了收尸人后，那半人半狐的怨念實體似乎滿足了些許，血紅的眸子緩緩轉向了場中唯一的活物——謝債和道士。它的目光在謝債身上停留最久，那根連接彼此的猩紅債線，此刻明亮得如同燒紅的鐵索！

“它的目標是你！”道士一把將謝債拉到身后，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我拖住它！你快走！離開廢墟范圍！”

話音未落，那怨念實體已發出一聲尖嘯，裹挾著滔天黑氣，如同山崩海嘯般撲了過來！所過之處，地面凍結，空氣扭曲！

道士怒吼，周身金光暴漲到極致，化作一道金色屏障擋在身前！同時，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酒葫蘆上，那葫蘆瞬間變大，如同金色山岳，朝著怨念實體狠狠砸去！

“轟隆！！！”

兩股力量猛烈碰撞，地動山搖！金光與黑氣瘋狂交織湮滅，產生的沖擊波將周圍的斷壁殘垣徹底夷為平地！

謝債被氣浪掀飛出去，重重摔在荒草叢中，喉頭一甜，噴出一口鮮血。他掙扎著抬頭，只見金色屏障在怨念實體的瘋狂沖擊下劇烈晃動，布滿裂痕！道士須發怒張，嘴角溢血，顯然是在拼命支撐！

不能走！謝債心中吶喊。道士若敗，自己絕無生路！而且，這是唯一可能接近狐仙本源、尋找“真心”線索的機會！

他強撐著站起，魂海中的賬冊因這極致的危機而瘋狂翻動。他不是那怨念實體的對手，但他或許可以……溝通？用他這身債務，用那根無法切斷的債線！

他不再試圖抵抗那洶涌而來的怨念，反而放松心神，將意念沿著那根猩紅的債線，主動迎向那恐怖的存在。他不再去想家族的仇恨，不去想自身的苦難，而是全力回憶之前在鏡中看到的、那些未被完全扭曲的片段——月下老梅的孤寂，無聲添香的暖意，還有……那份最初或許真實存在過的情愫。

“我……看見過……”他用意念傳遞出模糊的信息，試圖穿透那厚重的怨毒，“看見過……你的過去……”

瘋狂沖擊屏障的怨念實體，動作似乎微微一頓。那雙血紅的眸子，第一次出現了除暴戾之外的、一絲極其細微的……茫然？

有效果？！

然而，就在這瞬息之間，異變再生！

一道翠綠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從廢墟邊緣閃現，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是去而復返的碧痕！她目標明確，直射向那懸浮在半空、鏡面已黯淡無光的殘破銅鏡！

她不是來幫忙的，她是來搶奪這蘊含狐仙本源力量的器物！

“你敢！”道士分身乏術，怒目圓睜。

碧痕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冷笑，指尖碧芒閃爍，眼看就要觸及銅鏡！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那原本因謝債的意念溝通而出現一絲遲疑的怨念實體，似乎被碧痕的搶奪行為徹底激怒！它放棄攻擊屏障，發出一聲更加狂暴的尖嘯，舍了道士，轉而撲向碧痕！黑氣如同巨浪，要將這膽大包天的小精怪連同銅鏡一起吞噬！

碧痕臉色劇變，顯然沒料到這怨念會突然調轉目標，倉促間只得放棄奪鏡，身形急退，同時灑出大片碧綠藤蔓試圖阻擋。

“砰！”

藤蔓在黑氣面前如同紙糊般碎裂！碧痕被余波掃中，悶哼一聲，嘴角溢血，借力遠遁，瞬間消失在夜色中。

而經此一擾，那怨念實體變得更加狂躁不安，它猛地回頭，血紅的眸子死死鎖定謝債，仿佛將所有被打擾的怒火都集中到了這個“債主”身上！它放棄了所有技巧，化作最純粹、最原始的怨念沖擊，如同黑色的海嘯，朝著謝債碾壓而來！

這一次，道士來不及救援！謝債直面這毀天滅地的力量，感覺自己如同暴風雨中的一葉扁舟，下一刻就要粉身碎骨！

生死一線間，他懷中的那枚狐仙殘玉，突然變得滾燙！一股遠比鏡中記憶更加古老、更加悲傷、更加復雜的意念洪流，如同決堤般涌入他的識海！

那不是扭曲的怨恨，而是一段被漫長時光掩埋的、真實的記憶碎片——關于一個名字，一個承諾，一場無可奈何的背叛……

在這極致的情感沖擊下，謝債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眼前發黑，幾乎窒息。一滴眼淚，不受控制地從他眼角滑落，冰涼徹骨。

但這滴淚，是源于恐懼，還是源于那瞬間涌入的、真實的悲慟？

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黑色的怨念海嘯，已撲面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