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人間不驚蟄 第25章 沉重代價

時間，只剩下最后須臾！

遠方怨念實體吞噬碧痕后發出的、飽含毀滅與滿足感的咆哮正迅速逼近，如同死神的喪鐘，一聲聲敲擊在謝債幾乎停止跳動的心臟上。大地在鐵蹄般的奔踏下呻吟震顫，黑色洪流卷土重來的威勢，比離去時更盛！那團被驚擾、被徹底激怒的百年怨毒，在吞噬了一個強大精怪后，力量似乎又有了恐怖的攀升！

死亡的陰影，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濃重、都要迫近！

然而，謝債的目光卻死死鎖定了那面銅鏡。鏡中，那團被暗紅鎖鏈死死纏繞的微弱白光，因他方才那滴蘊含純粹悲憫的眼淚，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瘋狂掙扎！鎖鏈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道道裂紋浮現其上！白光中透出的哀傷與渴望，如同實質般刺痛著謝債的靈魂。

它想出來！它想掙脫這自我囚禁的牢籠！

可時間不夠了！怨念實體瞬息即至，會在那靈性脫困前，將一切徹底毀滅！

“不夠……還差一點……”謝債心中吶喊，強烈的焦急與不甘幾乎要撐破胸膛。他看到了希望，卻要眼睜睜看著希望在眼前再次破碎！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身旁傳來道士嘶啞卻異常平靜的聲音：

“小子……記住這道印……”

謝債猛地轉頭，只見道士不知何時已盤膝坐起，面如金紙，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但他那雙渾濁的眼睛，此刻卻亮得驚人，里面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只有一種近乎虔誠的決絕與……釋然？

道士雙手艱難地抬起，十指以一種超越**極限的速度變幻，結出一個極其繁復、古奧的印記。那印記一成，他周身本已黯淡的金光驟然再次亮起，卻不再是護體之光，而是如同燃燒生命般，化作一道凝練無比、蘊含著某種大道韻律的金色流光！

“老道我……蹉跎一生，欠下的債……也不少。”道士看著謝債，嘴角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眼神卻異常清澈，“今日……便用這殘軀，為你……爭這最后一線生機！接著！”

他猛地將那道金色流光拍向謝債的額頭！

“不！道長！”謝債瞳孔驟縮，想要拒絕，卻根本無法動彈！那金光如同有生命般，瞬間沒入他的眉心！

一股龐大而溫和的力量涌入謝債幾乎干涸的魂海，并非強行灌注，而是如同甘霖，滋潤著他受損的神魂，暫時穩住了他瀕臨崩潰的生機。更重要的是，一段關于如何引導、安撫、乃至凈化強烈執念的古老法訣，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意識深處！

這是道士壓箱底的秘術，亦是他最后的饋贈！

做完這一切，道士身上的金光徹底熄滅，身體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軟軟地向后倒去，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他望著漆黑的夜空，喃喃道：“臭小子……別……辜負了……”

話音未落，那毀滅性的黑色洪流已席卷而至！怨念實體猙獰的面孔在黑氣中若隱若現，血紅的眸子里只剩下最純粹的殺戮**！

但它首先沖擊的，卻是倒在謝債身前、氣息已近乎斷絕的道士！

“吼！”

黑色洪流如同巨獸，瞬間將道士的身影吞沒！沒有慘叫，沒有掙扎，只有一聲輕微的、如同泡沫破裂般的聲響。

謝債眼睜睜看著道士的身影在黑氣中消散，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猛地攫住了他！這個看似邋遢不羈、嘴硬心軟的老道，這個一路護持他、點醒他、最后竟為他付出生命代價的引路人……就這么沒了？

無盡的悲傷、憤怒、還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責任感，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爆發！

而吞噬了道士殘存生機后，那怨念實體似乎停頓了一瞬，仿佛在消化這意外的“補品”。就是這一瞬的停頓！

謝債腦中道士傳入的法訣自動流轉！他福至心靈，不再去看那恐怖的怨念實體，而是將全部的精神、全部的情感——對白狐悲劇的悲憫、對書生背叛的憤怒、對道士犧牲的痛惜、以及對自身命運的不甘——統統匯聚在一起，化作一道純粹無比的意念，通過那根猩紅的債線，不顧一切地射向銅鏡中那團掙扎的白光！

“我看到了！”

“你的痛！你的恨！你的不值！”

“但困住你的，從來不是別人，是你自己的怨！”

“醒來！！！”

這意念，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又如同點燃荒原的星火！

“咔嚓——！”

鏡中，纏繞白光的最后幾根暗紅鎖鏈，應聲而碎！

那團微弱卻純凈的本源靈性，終于掙脫了所有束縛，化作一道柔和而堅定的白光，沖天而起！白光過處，濃郁的怨氣如同冰雪消融，發出“嗤嗤”的聲響！

撲到謝債面前的怨念實體，發出了驚恐而痛苦的尖嘯！它龐大的身軀在白光的照耀下劇烈扭曲、蒸發，黑氣瘋狂翻涌，試圖重新凝聚，卻被那純凈的靈性之光不斷凈化！

這不是對抗，而是本源對扭曲的矯正，是清醒對沉淪的喚醒！

謝債癱倒在地，連抬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看著那白光與黑氣在空中糾纏、湮滅，看著那猙獰的怨念實體在白光的凈化下不斷縮小、淡化，最終，重新化為一縷縷精純的怨氣，被那團本源靈性如同長鯨吸水般收回體內。

當最后一絲黑氣被吸納，空中不再有恐怖的怨念實體，只剩下那團變得凝實了許多、散發著淡淡悲傷與平靜氣息的白光。白光緩緩落下，懸浮在謝債面前，光芒中，隱約可見一只白狐的優雅輪廓，它看了謝債一眼，眼神純粹，有釋然，有溫潤，也有一絲感激。

然后，白光微微一顫，徹底消散在空氣中，仿佛回歸了天地。

與此同時，謝債魂海中那本厚重的賬冊自動翻開，“狐仙債”那一頁，猩紅的字跡迅速黯淡、模糊，最終如同被水洗過一般，徹底消失無蹤。那根糾纏他最深的債線，也隨之斷裂、消散。

狐仙債，清了。

懷中的殘玉，發出一聲輕微的脆響，碎成了幾瓣，再無絲毫靈性。

廢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夜風吹過斷壁殘垣的嗚咽，以及謝債微弱的呼吸聲。

他成功了。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流下了真正的“真心淚”，償還了這樁最棘手的債務。

但此刻，他心中沒有半分喜悅，只有無盡的空虛與悲傷。道士最后倒下的一幕，如同烙印，刻在他的靈魂深處。

他掙扎著爬向道士消失的地方，那里只剩下一只歪倒的、空空如也的酒葫蘆。

謝債顫抖著伸出手，抓起那只酒葫蘆，緊緊抱在懷里，仿佛還能感受到一絲熟悉的溫度。

眼淚，再次無聲地滑落。這一次，是為了那個邋遢卻重如山岳的背影。

天邊，泛起了一絲魚肚白。黎明將至。

但謝債的討債之路，還遠遠沒有結束。萬債纏身，方才去其一二。而前方的黑暗中，還有多少這樣的債主在等待？還有多少代價需要支付？

絕望如同冰水澆頭。還債？就是為了這虛無縹緲的“真心淚”，他一步步踏入這絕境，連累了邋遢道士，此刻更要賠上性命？這債，還有什么可還的？不如當初就任由詛咒發作，一了百了！

一股強烈的悔恨與放棄的念頭，如同毒草般在他心中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