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禁制崩解的瞬間,并非預想中狂暴的能量宣泄,而是一種仿佛宇宙初開般的深邃靜謐。
壓力、水流、聲音,一切物質世界的感知都在此刻被剝離。
我們并非“走進”了一個空間,而是被一個更宏大的“信息場”所“兼容”。
我們四人都靜立在這片無法用言語描述的場域之中。
這里沒有墻壁,沒有穹頂,只有無盡的深邃,仿佛置身于一顆被掏空了內核的星辰內部。
無數散發著柔和白光的晶體,如同被凝固的星辰,懸浮在這片虛空之中,大大小小,疏密有致,循著某種我無法理解的宏大韻律緩緩流轉。
它們不是實體,我的元神能夠感知到,那是由最純粹的“意”與“念”所凝聚成的知識本身。
利姆里亞的終極數據庫。
又一個文明的全部記憶。
我內心泛起一陣難以言喻的悸動,那是一種混雜著朝圣般的敬畏與面對無垠知識海洋時的渺小感。
我伸出手,指尖的空氣因我的動作而產生了一絲漣漪,仿佛撥動了靜止的湖面。
我的目標很明確,尋找啟動備用能源的方案,然而,我的神魂卻被其中一枚離我最近的、約莫一人高的菱形水晶所吸引。
它在呼喚我。
婧山無聲地來到我的身側,他化作的人形依然冷峻,但眼神中的關切與守護之意卻如同實質。
我對他微微頷首,示意我并無危險。
我的指尖,終于輕輕觸碰到了那枚水晶的表面。
沒有冰冷的觸感,沒有能量的沖擊。
在接觸的剎那,我的意識被一股無法抗拒卻又溫柔無比的力量牽引,瞬間被拉入了一個浩瀚無垠的意識洪流之中。
周遭的虛空與光點盡數褪去,我的“視界”被一片溫暖的金色所充滿。
此刻,我不再是我。
或者說,我成為了“我們”。
我是一名“母”(mU)的公民。
在一個叫“母”的星球里居住的公民,這個星球位于銀河系邊緣。
我的身體并非血肉,而是由光與能量構成的、可以隨心意變化的形態。
或者說這里的公民就是一種元神的狀態。
我沒有固定的居所,因為整個星球都是我的家園。所有的動物生命體交流如此的自在,這里彷佛沒有資源缺乏這一說,
我與同伴之間無需語言,我們的元神在一種名為“無條件的愛”的宇宙頻率弦共振中自由交流,彼此之間沒有任何秘密與隔閡。
這種無條件的愛的頻率讓這里的生靈不會發生爭吵,沖突,戰爭。
這是真正的自由!
這是一個真正的烏托邦。
我親身體驗著他們的日常。
我們以元神遨游星系,就像凡人飯后散步一般尋常。
我的元神可以到各個不同的星系變幻所需的肉身。
那時,銀河系并非如今這般孤寂,它與周邊的仙女座、三角座星系等緊密相連,形成一個繁榮的星系團文明。
我們的元神可以瞬間抵達任何一顆星球,與那里的生靈交流,分享知識與喜悅。
我們是宇宙的園丁,在很多宜居的星球播撒著生命與和諧的種子------也包括地球。
在“母”星,沒有“修煉”這個概念,因為“強大”是生靈與生俱來的狀態。
每個公民都與宇宙的本源——他們稱之為“太一”——保持著完美的連接。
我們能隨意調動宇宙的能量,創造物質,編織時空。
這個體驗太殊勝,以致我覺得現在人類描述那些所謂的“神明”,
在我們看來,那不過是失去了與“太一”連接后、依靠“信仰”這種二手能量勉強維存的殘缺生靈罷了。
我的內心被一種巨大的幸福感與平和感所充盈,那是我作為婧善美從未體驗過的、一種臻于完美的生命狀態。
我理解了為何香好迪祭司提及他們的文明時,臉上會流露出那樣深刻的懷念與悲傷。
失去這樣的世界,其痛苦遠非凡人所能想象。
然而,這片金色的和諧,終究被一抹不祥的“無”所侵染。
那東西,是從宇宙的寂滅空洞深處蔓延而來的。
它沒有形態,沒有能量波動,甚至沒有“存在”的概念。
我們稱之為“寂滅”。
我以“母”星公民的視角,清晰地“看”到,一個又一個曾經無比繁榮的鄰近星系,在“寂滅”的蔓延下,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不是爆炸,不是毀滅,而是被“抹除”。
仿佛它們從未存在過,連同它們所有的歷史、所有的信息,都歸于虛無。
恐慌,這種早已被利姆里亞人遺忘的情緒,第一次浮現在我們的集體意識中。
我們嘗試過抵抗,我們調動整個星系的能量,構建起物質與精神的壁壘,但一切都是徒勞。
“寂滅”吞噬的不是能量,而是“概念”本身。
我們的防御,在它的面前,就像寫在沙灘上的字,被名為“虛無”的海浪輕輕一撫,便了無痕跡。
當“寂滅”的陰影終于籠罩在銀河系邊緣時,我們做出了最后的決定。
沒有爭論,沒有猶豫。
在那一刻,百分之九十八的同胞,數以億萬計的、堪比神明的偉大生靈,同時做出了選擇。
我看到他們,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我的愛人……他們微笑著,元神綻放出生命中最璀璨的光芒。
那光芒并非為了攻擊,而是為了“燃燒”。
他們將自己永恒不滅的元神,連同其中承載的無盡智慧與愛,徹底引爆。
這不是一場戰爭,而是一場宇宙中最悲壯、最宏偉的獻祭。
億萬個元神的光輝匯聚在一起,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卻形成了一張橫跨數萬光年的巨大光網。
這張網,以我們文明的徹底消亡為代價,暫時阻斷了“寂滅”對銀河系的吞噬。
它像一道堤壩,用“存在”本身,抵御著“不存在”的洪流。
我的意識在這場壯麗的悲劇中被撕扯得粉碎。
那份源自靈魂深處的巨大悲慟,幾乎讓我的元神當場崩潰。
金色的世界在燃燒,最后化為一片虛無。
我的神魂猛地被彈回軀殼,我踉蹌一步,被早已準備好的婧山穩穩扶住。
我大口地喘息著,卻感覺吸入的不是空氣,而是利姆里亞文明那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哀傷。
“善美?”婧山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焦急。
我抬起頭,視線模糊,眼前懸浮的無數光點,此刻在我眼中不再是知識的結晶,而是一座座墓碑。
一座為整個文明而立的、無聲的墓園。
“我看到了……”我的聲音干澀沙啞,“我看到了一切。”
玄燁和守陵人長老的目光同時聚焦在我身上,他們顯然也感受到了剛才那股龐大的信息流所帶來的精神余波。
我閉上眼,平復著翻涌的神魂,將那段不應被遺忘的歷史,緩緩道出:“在很久以前,這里……我們的銀河系,曾有過一個黃金時代。但是,為了保護我們,他們……全部犧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