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幾乎致命的體驗,像一盆冰水,澆熄了我心中滋長的狂妄。
我開始明白,我和我的元神,就像是天平的兩端,一端越是強大,另一端就越是虛弱。
在沒有找到打破這種“形神失契”的方法之前,我必須小心翼翼地維持著這脆弱的平衡。
但這并不意味著我放棄了元神出游。
恰恰相反,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依賴它。
肉身的衰弱,哮喘發作,讓我白天的生活變得愈發艱難,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對肺部的撕扯。
只有在夜晚,當我的元神脫離那具沉重的軀殼,我才能感受到片刻的、真正的“活著”。
我不再進行那些耗費巨大的、干涉物質的陽神嘗試,而是回歸為一個更純粹的觀察者和……一個更謹慎的“俠客”。
我的修行,也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我發現,元神出游,竟不再需要我刻意地盤膝靜坐,調整呼吸。
現在,無論我是站著,坐著,甚至是在淺眠中,只要我的意念一動,元神便能如水銀瀉地般,悄然無聲地離體而出。
這種熟練,讓我真正成為了這座城市的“夜游神”。
我曾在一個深夜,懸停在城市立交橋的最高處。
腳下,是川流不息的橙色光河,每一粒光點,都是一個奔波的靈魂。
遠方,摩天大樓的輪廓在夜色中勾勒出沉默的剪影。
晚風總從我的元神中穿過,帶不走我絲毫溫度,
雨水淋濕了街道,但無法浸濕我的元神。
那一刻,我感受到的不是孤獨,而是一種與整座城市融為一體的、宏大的靜謐。
我也曾像個頑童,悄悄“坐”在一架午夜航班的機翼上,與它一同穿過厚厚的云層。
當飛機沖破云海的剎那,我看到了我此生從未見過的景象——頭頂,是清澈如洗的星空,銀河如一條璀璨的鉆石腰帶,橫貫天際;
腳下,是無邊無際的、被月光染成銀色的云海,翻滾奔騰,如同神話中的仙境。
這極致的美,讓我忘記了肉身的痛苦,忘記了對未來的迷茫。
當然,我的夜游,并非全是這般詩意的漫游。
在更多的時候,我扮演著一個看不見的“守護者”的角色。
我曾在一個寂靜的醫院走廊里,看到一個因手術失敗而茫然無措的年輕醫生的魂魄。
他一遍遍地在手術室門口徘徊,身上散發著濃郁的、代表著自責與悔恨的灰色霧氣。
我沒有能力將他引渡,但我可以“扮演”成他曾經救治過的一位老奶奶的模樣,用一種溫和的、不帶任何能量波動的意念,向他傳遞“你已經盡力了”的信息。
我看到他茫然的眼神中,出現了一絲清明。
雖然他很快又陷入了循環,但這短暫的清醒,或許就是一顆希望的種子。
我也曾在凌晨的街頭,跟隨在一個醉酒晚歸的女孩身后。
當有不懷好意的目光從暗處投來時,我只需稍稍泄露出一絲陽神的陰冷氣息,便足以讓那些潛在的危險如遇蛇蝎般退散。
我不會再像第一次那樣,貿然“顯圣”,留下明顯的能量痕跡。
如今的我,更像一陣拂過街角的、帶著涼意的夜風,無形無跡,卻足以改變很多事情。
就這樣,夜復一夜。
我沉迷于這種雙重身份帶來的割裂感與滿足感。
白天,我是病榻上掙扎的凡人婧善美;
夜晚,我是俯瞰眾生的夜游神。
我悄悄地幫助著那些需要幫助的人,糾正著城市能量場中那些微小的“不諧之音”。
我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隱秘而安全。
然而,我卻忽略了一個最基本的事實。
在漆黑的房間里,點燃一根火柴,或許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如果夜夜都點燃一盞長明燈,即便燈光再微弱,對于那些習慣了黑暗的“眼睛”來說,也如同燈塔般耀眼。
我頻繁的陽神活動,使得我的能量波動,在城市的“鏡像層”中,留下了一道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明亮的軌跡。
我以為自己是一滴融入大海的水,殊不知,對于大海中的某些“獵手”而言,我其實是一滴散發著誘人香味的、滾燙的油。
終于,那一雙雙在暗中窺視已久的眼睛,決定不再等待。
一張張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不祥的請柬,已經悄然寄出。
而它的收件人,正是在城市上空享受著虛假自由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