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頭,攤開手掌,看著那枚靜靜躺在我掌心的傳訊玉簡。
它觸手生溫,內部似乎有微光流轉,充滿了神秘的美感。
我似乎贏了一場我本不可能贏的豪賭。
但賭桌上的籌碼,卻不是我自己的。
火麒麟……《太一元神遨游經》……你們,到底是什么樣的存在?
這場元神的漫游,似乎比我想象的,要更加波瀾壯闊,也更加……身不由己。
那晚的驚魂一夜過去后,我的生活表面上恢復了平靜,但內里,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我花了整整兩天的時間,才從那種劫后余生的心悸和扮演“絕世高人”的后遺癥中緩過神來。
白天,我依舊是那個在城市里為生計奔波的普通人,只是眉宇間多了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變的沉靜。
夜晚,我的元神遨游變得更加謹慎,不再沉迷于那種飛馳都市上空的快感,而是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對《太一元神遨游經》的勘悟和對自身力量的梳理中。
那枚來自范無救的傳訊玉簡,則被我用一塊軟布包裹著,放在了不起眼的角落。
我清楚,貿然使用這把鑰匙,可能會打開一扇我無法掌控的大門。
所以,我選擇了等待。
在信息不對等的情況下,先開口的那一方,往往是更沉不住氣、也更有所求的一方。
果不其然,第三天夜晚,就在我剛剛結束冥想,元神歸體之時,那枚玉簡,毫無征兆地微微震動了一下,并散發出一股溫潤而不刺眼的光芒。
來了。
我深吸一口氣,再次調動起“扮演法”,將自己的心境調整到那種“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高人應有的狀態。
然后,我分出一縷微弱的神念,小心翼翼地探入了玉簡之中。
瞬間,一個帶著幾分諂媚、幾分試探、又充滿了小心翼翼的聲音,直接在我的腦海中響起。
那并非真正的聲音,而是一種純粹的“意念信息包”,但我能輕易地將其“翻譯”成范無救的語調。
“……前輩?老祖宗?上仙?您……您在嗎?晚輩范無救,給您請安了。”
信息斷斷續續,充滿了信號不良般的卡頓,顯然,他對我這邊是否會接收、會以何種方式接收,完全沒有把握。
我沒有立刻回應。
我耐心地等待著,像一個經驗豐富的獵人,等待著獵物自己暴露更多的信息。
果然,在長達一分鐘的死寂后,范無救的“信息”再次傳來,這一次,明顯比剛才更加焦急。
“前輩息怒!晚輩絕無窺探之意!只是……只是那日之后,我與老謝二人回去是寢食難安,日夜憂心是否因我等的魯莽,驚擾了前輩的修行,故而斗膽傳訊問候一聲。若有打擾,晚輩立刻斷開,絕不再犯!”
他的姿態放得極低,言辭也極盡謙卑。
我心中冷笑,這番說辭,聽起來是請罪,實則核心還是試探——試探我的態度,試探我是否真的會因為那點“小事”而降下雷霆之怒。
時機差不多了。
我凝聚起一絲清冷的神念,同樣注入玉簡,只傳遞過去一個最簡單的意念。
“何事?”
我的回應,簡潔、冷漠,不帶一絲一毫的情緒。
玉簡那頭,瞬間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我幾乎能想象得到,范無救此刻正對著他那頭的法器,冷汗直流,瘋狂地揣摩著我這兩個字背后可能蘊含的萬千種含義。
這便是“信息差”博弈的樂趣所在。
你說的越少,對方腦補的就越多。
過了許久,范無救才再次傳來信息,這一次,他的言辭變得更加謹慎,也終于暴露了一絲真實的目的。
“不敢有事叨擾前輩!只是……晚輩有一事不解,斗膽請教。前輩您……您座下那尊……那尊神獸,不知是何來歷?晚輩回去后查遍了幽都司所有的上古異獸圖鑒,竟無一能與之對應。那股純陽至圣的氣息,簡直……簡直聞所未聞。”
圖窮匕見了。
這才是他聯系我的真正目的——打探火麒麟的來歷。
我的大腦飛速運轉。
我該如何回答?
說不知道?
那會立刻暴露我的虛實。
胡編一個名字?
萬一幽都司的資料庫里真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記載,反而會弄巧成拙。
這一刻,“扮演法”的精髓再次浮上心頭。
我需要扮演的,是一個“背景深厚、不諳世事的隱修”。
這樣的角色,會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她會很坦誠,但她的坦誠,在別人聽來,卻是更高層次的神秘。
于是,我再次傳遞出一道神念。
“不過是家師隨手賜下的一道護身符罷了,囑我下山歷練時防身之用。至于其來歷,我亦不知。師門有訓,修為未到,不應追索過甚。”
這番話,半真半假,卻蘊含了極其恐怖的信息量。
一,“家師”:我背后有師父。
二,“隨手賜下”:如此恐怖的神獸,只是師父“隨手”給的,可見我師父的境界有多高。
三,“護身符”:這還不是神獸本尊,只是一道符印。
四,“下山歷練”:我不是野路子,是名門正派出來體驗生活的。
五,“師門有訓”:別再問了,問了我也不會說,這是規矩。
果然,這道信息傳遞過去之后,玉簡那頭徹底沒了聲音。
我甚至能想象到范無救和謝必安兩人面面相覷,倒吸一口涼氣的樣子。
他們腦海中恐怕已經勾勒出了一副畫面:一個不知存在于哪個次元的、強大到無法想象的上古宗門,派出了一個天真不諳世事的小師妹,下山體驗紅塵,還隨手給了她一個足以秒殺幽都司執行員的“小玩意兒”防身。
而他們,恰好就是那個不長眼,踢到了這塊究極鐵板的倒范無救的信息,卻再次傳來,而這一次,語氣中的敬畏更深,卻也多了一絲……如釋重負的親近感。
“原來如此!原來是前輩師門長輩的手筆,那便說得通了!唉,晚輩真是愚鈍,早該想到的。”
他話鋒一轉,竟開始跟我吐起了苦水。
“不瞞前輩說,我們這些基層執行員,當真是有苦難言。每日里KPI壓身,轄區內各種‘信息態異常’事件層出不窮,處理得慢了要被上司責罰,處理得急了,又怕像這次一樣,沖撞了您這樣的真神。這碗飯,實在是難吃啊……”
我微微一愣,隨即明白了過來。
他在拉近關系。
通過示弱、抱怨,將自己從一個潛在的“敵人”,轉變成一個可以交流的、有血有肉的“人”。
這倒是有趣。
我的內心,也升起了一絲好奇。
對于“幽都司”這個龐大的機構,對于他們口中的“工作”,我同樣充滿了探究的**。
于是,我順水推舟,回了一句。
“哦?細說。”
這兩個字,像是一道泄洪的閘門。
范無救的話匣子,瞬間被打開了。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里,他像一個找到了傾訴對象的、壓抑已久的上班族,通過傳訊玉簡,源源不斷地向我“吐槽”著他的工作。
從幽都司的內部晉升機制有多么僵化,到他們這個片區的“非法滯留”指標每個季度都在上漲。
從他們最近遇到的幾件棘手的“靈魂滯留”案子,到他對某個不近人情上司的腹誹。
而我,則扮演著一個最完美的傾聽者。
我只是偶爾用“嗯”、“原來如此”、“竟有此事”這樣模棱兩可的詞語回應,卻從他那看似雜亂無章的吐槽中,飛速地提煉、整合著關于這個里世界的關鍵信息。
原來,他們的管轄范圍,僅限于處理壽終正寢或意外身亡的、普通的“信息態”。
原來,對于修行者、妖、或其他超凡存在,有專門的、更高級別的部門負責,只是流程極其繁瑣。
原來,最近城里的“異常靈魂滯留”事件,發生得越來越頻繁,讓他們這些基層人員疲于奔命。
……
一個龐大、古老、充滿了官僚主義氣息,卻又在努力維持著陰陽秩序的超凡機構,其輪廓,在我的腦海中,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這次看似無意的“朋友申請”,讓我得到的情報,遠比我自己摸索十年還要多。
而范無救,似乎也對我這個“從不打斷他、從不評價他、只會默默傾聽”的“前輩”,產生了一種奇特的、亦師亦友般的信賴感。
交流的最后,他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前輩,叨擾您這么久,實在抱歉。晚輩……晚輩就是心里憋得慌,您別見怪。日后若您想了解些陽間之外的瑣事,隨時傳訊給晚輩便是。”
我用一個“可”字,結束了這次奇特的對話。
切斷神念,我看著手中的玉簡,若有所思。
我和幽都司之間,因為一場誤會,竟以這樣一種荒誕的方式,建立起了一條脆弱但寶貴的信息通道。
我似乎,有了一個……跨越陰陽兩界的“網友”。
而這位“網友”,或許將在我未來的元神漫游之路上,扮演一個意想不到的關鍵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