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唰……唰……”
掃帚掃過地面的聲音,單調而執著,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決絕。
他的動作沒有一絲停頓,仿佛一個被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
任何飄落的樹葉,任何被風吹來的紙片,甚至是一縷不安分的光線,都會被他精準而無情地“清掃”出去。
“不行,”黑無常皺著他那蒼白的眉頭,低聲對我們說,“這家伙的執念被污染之后,形成了一個絕對排斥的‘清潔領域’。我們的拘魂索一靠近,就會被當成‘大型垃圾’給掃開,根本無法鎖定他的信息態核心?!?/p>
白無常的面色更為凝重,他手中的平板法器上,代表王建國魂體的數據流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紅色,并且以一個極高的頻率在震蕩。
“他的執念強度,已經超出了普通滯留靈體的范疇。那股污染能量,就像是給他上了發條的魔鬼,在榨干他最后一點神魂本源,去維持這個無意義的動作。”
婧山一直沉默著,他那雙仿佛蘊含著熔巖的眼瞳,冷靜地觀察著王建國。
他身上古樸的衣袍無風自動,散發出的純陽氣息,在陰冷的巷子里形成了一個溫暖而安全的力場,將那股麻木的惡意隔絕在外。
我深吸一口氣,忍住腳踝的劇痛,對他們說:“強行破除是下下策。污染能量會瞬間爆開,就算我們能壓制住,王建國的魂魄也可能直接被撕碎,連進輪回的機會都沒有。”
“那怎么辦?”黑無常顯得有些焦躁,他指了指巷口,“再過幾個小時天就亮了,陽氣一生,他這種被污染的魂體受到沖擊會更加狂暴。到時候,這條巷子就真成了活人禁區?!?/p>
我凝視著那個不斷重復的背影,那個佝僂的、被生活與死亡雙重壓垮的背影。
我知道,唯一的辦法,就是進入他的世界,從內部找到那個讓他停下來的“開關”。
“我來試試‘扮演融合’?!蔽易龀隽藳Q定。
“太危險了!”白無常立刻反對,“他的魂體被重度污染,你主動融合,等于把自己的陽神暴露在污染能量面前。一旦被侵蝕,后果不堪設想!”
“我能感覺到,”我看向婧山,從他眼中得到了一絲肯定的回應,“這股污染雖然在放大他的執念,但并沒有完全摧毀執念的核心。只要找到那個核心,就有機會將他和污染剝離開來?!?/p>
婧山向前一步,站在我的身側,言簡意賅:“我護住你。若有異動,立即斬斷。”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足以鎮壓天地的威嚴。
有了他的承諾,我心中大定。
我閉上雙眼,陽神化作一道流光,小心翼翼地繞開那把無情掃帚的清掃范圍,緩緩靠近王建國的后背。
我沒有試圖沖撞,而是將自己的神念調整到與他幾乎完全相同的頻率,像一滴水,想要無聲無息地匯入一條河流。
當我的神念觸碰到他魂體邊緣的瞬間,一股冰冷、麻木、混雜著無盡疲憊與怨恨的情緒洪流,猛地向我沖來!
“嗡——”
我的識海一陣轟鳴,仿佛有無數根鋼針在同時攢刺。
眼前不再是小巷,而是無數破碎的、充滿了負面情緒的畫面:路人嫌惡的眼神,被隨意丟棄的垃圾,酷暑下滾燙的柏油路,寒冬里凍僵的雙手……
我立刻運轉“勘”字訣,將自身意識牢牢錨定在“我,是“婧善美”這個核心認知上,不讓自己被這股洪流沖垮。
同時,我開始扮演,扮演一個同樣被世界所忽視、所遺棄的角色,去共情、去理解他情緒的來源。
漸漸地,那股排斥力減弱了。
我的陽神,終于像一層薄膜,成功地貼合在了他的魂體之上。
一瞬間,我的世界天翻地覆。
我的手中,仿佛握住了一把無比沉重、無比粗糙的掃帚。
每一次揮動,都牽扯著我全身的肌肉,帶來一陣陣酸痛。
我的雙腳,像是灌了鉛,在冰冷的地面上挪動,每一步都無比艱難。
我的耳邊,除了“唰唰”的掃地聲,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我的眼前,整個世界都褪去了色彩,只剩下需要被清掃的、灰色的“垃圾”。
這就是王建國的世界,一個被無盡的、重復的勞動所填滿的、灰暗而絕望的世界。
我強忍著被同化的眩暈感,深入他的記憶。
我看到了他生前的最后一天,看到了那輛失控的汽車,感受到了那撕心裂肺的劇痛和生命瞬間流逝的冰冷。
但執念的核心,不在這里。
我繼續向記憶的更深處探尋。
我看到了他每天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面對空無一人的出租屋,吃著冰冷的饅頭。
我看到了他微薄的工資,但每月雷打不動把95%的薪水都轉賬給他那個兒媳婦。
原來他的兒子10年前因為工傷變成了植物人,他的兒媳婦仍然不離不棄照顧他的兒子。
我看到了他擔心自己死后無人送終的孤獨的落寞。
也看到了他在思念多年前逝去的亡妻子。
難道他的執念是他的植物人兒子?死去的妻子?
還是生前還未轉賬給她的兒媳婦?
……天哪!
這些都不是。
這些只是悲傷與無奈,居然不足以形成如此強大的執念。
就在我快要迷失在這片悲傷的海洋中時,一個不同的記憶片段,如同黑白電影中唯一的一抹亮色,忽然浮現出來。
依舊是這條小巷,依舊是深夜。
王建國結束了一天的工作,疲憊地坐在臺階上。
這時,黑暗中傳來一陣輕微的“喵嗚”聲。
一只瘦骨嶙峋、毛色雜亂、一只耳朵還缺了一角的老貓,警惕地從垃圾桶后探出頭來。
王建國的臉上,露出了整段記憶中唯一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塑料袋,里面是裝著的是他白天在清潔魚市場收集的攤販不要的魚腸。
魚腸已經被他煮熟,切好,他小心地,把魚腸放在一個塑料盒上。
老貓猶豫了許久,終于走過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慢點吃,沒貓跟你搶……”王建國用粗糙的手,輕輕撫摸著老貓的后背,聲音里帶著無限的溫柔。
這個畫面,5年來,日復一日,風雨無阻。
老貓每天在巷子里等他,他在巷子里清潔,它就一直陪伴著他。
他打掃得太疲累,坐下來稍息的時候,老貓總會坐在他的大腿上享受著他的愛撫。
這條冰冷的小巷,因為這個小小的生靈,成了他疲憊生活中唯一溫暖的港灣。
他守護的不是這條巷子的清潔,他留戀的,也不是這份卑微的工作。
他只是擔心,他走了之后,這只和他一樣被世界遺忘的老貓,會挨餓。
一個簡單的、守護的約定。
我找到了!
幾乎在同時,守護在我身邊的婧山,對一旁焦急等待的黑白無常開口了。
他的聲音,如同洪鐘大呂,精準地剖析著眼前的真相:
“凡念皆有根。他的根,是守護。那股污染,將這份對‘一個生命’的守護,扭曲放大,變成了對‘一片區域’的排斥。所以,他要掃除一切靠近的‘威脅’。”
我猛地從融合中掙脫出來,陽神從這個場域飛了出來,劇烈的喘息著,仿佛剛跑完一場馬拉松。
“是貓,”我急促地對他們說,“巷子深處,有一只老貓。那是他唯一的牽掛?!?/p>
我們立刻行動。
我帶領他們走向巷子最深處的垃圾桶堆。
果然,在一只破紙箱里,我們找到了那只獨耳的老貓。
它比記憶畫面中更加瘦弱,看到我們,立刻弓起背,發出威脅的“哈氣”聲。
它的眼中,充滿了對人類的戒備和失去投喂者的饑餓。
我慢慢蹲下身,陽神中還殘留著王建國最后一絲氣息。
我嘗試著伸出手,用記憶中王建國的語調,輕聲呼喚:“別怕……吃飯了……”
老貓愣住了。
它警惕地嗅了嗅,似乎從我身上,聞到了那個熟悉而溫暖的味道。
它眼中的敵意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困惑與悲傷。
它發出一聲低低的、哀傷的“喵嗚”。
我從黑無常那里要來一些祭品轉化的食物香火,化成食物,遞到它面前。
它終于不再抗拒,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
就在老貓開始進食的瞬間,巷子那頭,“唰唰”的掃地聲,戛然而止。
我們回頭望去,王建國的魂體,靜靜地站在那里。
他手中的掃帚已經消失,他空洞的眼神,正一動不動地望著我們這邊,望著那只正在進食的老貓。
他魂體上纏繞的灰黑色污染能量,如同遇到了克星,開始發出“滋滋”的聲響,不斷消融、剝離。
他看懂了。
他那被扭曲的執念,終于在親眼看到“約定”被延續的這一刻,得到了解脫。
最終,他對著我們這邊,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沒有言語,但我們都讀懂了他眼中的感激。
隨后,他的魂體化作點點星光,在黑白無常的引渡下,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腳踝的劇痛再次清晰地傳來。
這次,我沒有抱怨,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只還在小口吃飯的老貓。
我聯系了一位之前認識的、專門救助流浪動物的好心大姐,請她過來幫忙。
一個約定的守護結束了!
就讓另一個守護開始吧!
“疼,疼疼,疼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