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依舊在沉睡,巨大的鋼鐵森林在月色下投射出犬牙交錯的陰影。
然而在我眼中,這片熟悉的景象早已不復往昔。
那無形的“鏡像層”里,原本如星河般流淌的能量,此刻卻像是被潑入了墨汁的清水,處處可見渾濁、凝滯的渦流。
那些由古老的“熵”污染催生出的負面情緒與執念,如附骨之疽,正一點點侵蝕著這座城市的靈性根基。
在這個更大的未知敵人面前,我竟然忘記自己還只有3個月命了。
“情況越來越糟了。”白無常的聲音打破了寂靜,他的語氣罕見地帶上了一絲凝重,不再是那種公事公辦的程序化語調。
“我們‘幽都司’歸檔的‘異常滯留’案例,本月比上個季度翻了三倍。大部分都帶有這種污染的痕跡。”
黑無常煩躁地抓了抓他那頭用發膠固定得一絲不茍的頭發,嘆了口氣:“KPI要爆了是小事,我擔心的是,這些東西……好像在‘篩選’。你發現沒有,我們處理的這幾起,環衛工、程序員、賣藝人……他們生前都是在各自的軌道上拼命奔跑,卻始終夠不到終點的人。”
聽到他這么說,我點了點頭,心臟微微抽緊。
他說得沒錯。
這種污染像是一種精神上的機會主義病菌,專挑那些被現代社會榨干了心力,神魂出現“耗損性裂痕”的個體下手。
它不創造執念,它只是放大執念,將其扭曲成一個無法掙脫的、自我循環的牢籠。
正思忖間,黑無常腰間的玉簡突然發出一陣急促的蜂鳴。
他看了一眼,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又來一個,東三環高架橋,重疊影像干擾,已經造成三起追尾事故了。走吧,上仙,又要‘加班’了。”他苦笑著對我做了個請的手勢。
高架橋上,晚風裹挾著汽車尾氣的焦糊味,呼嘯而過。
刺耳的鳴笛聲、司機的咒罵聲與警車的警笛聲混雜在一起,構成了一首現代都市的狂躁交響曲。
而在凡人看不見的層面,一個半透明的身影正騎著一輛電瓶車,瘋狂地在車流中穿梭,一遍又一遍地重演著被撞飛的瞬間。
他的靈體已經極度不穩定,像是一個信號不良的投影,每次“事故”重演,他的身影就變得更模糊一分,而周遭的負面能量卻更濃郁一分。
那是焦灼、恐慌和憤怒的集合體,幾乎形成了實質性的精神風暴,讓過往的司機無端感到心煩意亂,從而引發事故。
“是個外賣員。”白無常調出了法器上的信息,“一小時前,為了搶時間闖了紅燈,被一輛卡車撞了。手里還捏著一份沒送達的訂單。”
“我去試試。”我說著,讓婧山抱住我的身體,元神悄然離體。
面對如此混亂的能量場,直接溝通是無效的。
我催動“勘”字訣,沒有選擇扮演任何復雜的角色,而是將自己的元神意識無限拉伸、淡化,模擬成高架橋上的一縷夜風。
我拂過冰冷的金屬護欄,掠過閃爍的霓虹廣告牌,最終,輕柔地卷起他腳邊一張被風吹來的宣傳單。
我的意識順著這張紙,貼近了他的執念核心。
【訂單超時……要被投訴了……差評……這個月的獎金……】
破碎的念頭如同亂碼般沖擊著我的感知。
他并非眷戀人間,也并非恐懼死亡,他只是被困在了職業生涯的最后一道程序里。
一個差評,對于健康活著的他來說,或許只是沮喪,但對于生命終結在送餐路上的他而言,卻成了無法逾越的終極失敗。
我將一絲平和的意念注入那張宣傳單,通過它傳遞出一個簡單純粹的信息:“訂單已送達,五星好評。”
他的靈體猛地一滯,瘋狂的重復動作停了下來。
那張因驚恐而扭曲的臉上,露出一絲茫然。
就在這時,一直在我身旁警戒的婧山忽然皺起了眉頭。
他那雙仿佛蘊含著上古星辰的眸子,鎖定在了不遠處的一根路燈桿上。
他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指,凌空一點。
一縷纖細如發絲的純陽麒麟火,悄無聲息地射了過去。
“滋”的一聲輕響,仿佛有什么東西被點燃了。
護欄上,一個比沙粒還小的光點爆開,隨即湮滅。
那光點在爆開的瞬間,我清晰地捕捉到它的形態——一個由無數微縮符文構成的、冰冷而精密的幾何體。
“這是什么?”我心中一凜。
“監視者。”婧山言簡意賅,神情冷峻。
“非此界之物,亦非幽都之法。其構造……重于‘錄’,而非‘擾’。像一只眼睛。”
我的后背瞬間滲出一層冷汗。
黑白無常也察覺到了異樣,湊了過來,他們看著那處護欄上殘留的微弱能量波動,面面相覷。
“不是我們的制式法器。”白無常斷然道,“幽都的‘千里眼’陣法雖然也能監控陽間,但能量氣息是溫和中正的,絕不會如此……冷酷,像一塊芯片。”
我們被人盯上了。
或者說,這些“污染事件”被人盯上了。
有一個我們不知道的第三方勢力,如同一個冷靜的生物學家,正在暗中觀察、記錄這些被污染的靈魂樣本,甚至……在研究我們。
這個發現,比污染本身更讓我感到毛骨悚然。
接下來的幾天,這種感覺愈發強烈。
我們又處理了一起滯留事件,一個在考場外徘徊不去的落榜學生,他的執念同樣被污染扭曲,散播著絕望與自我否定的情緒。
而在那里,婧山再次發現了一枚同樣制式的“數據眼”。
對方的行事風格謹慎到了極點,只觀察,不介入。
若非婧山對能量的感知源自天地本源,遠超后天修行的范疇,我們根本無法察覺這隱藏在暗處的窺探。
我開始失眠。
夜深人靜時,我總會元神出竅,不敢飛離太遠,就在我們的公寓的窗外,俯瞰著這座被霓虹燈光分割得支離破碎的城市。
我感覺自己像一個走在鋼絲上的偵探,左邊是一個快死的**,下方是深不見底的靈異深淵,而身后,則跟著一個沉默的、不知道是敵是友的影子,幸好我還有婧山站在我右邊。
這不再是單純的引渡亡魂、行善積德了。
一張監視之眼在我的公寓外也出現了。
看不見的無形的大網,正在緩緩收攏。
我們,連同那些可悲的靈魂,似乎都成了網中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