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做出決定的同一時刻。
遙遠的、未知的虛空深處,一雙由純粹數據流構成的眼眸,緩緩睜開。
“目標‘婧善美’能量波動異常活躍。”
“關聯目標‘火麒麟’本源消耗劇烈。”
“關聯目標‘幽都司’高級職員信息權限異動。”
“……分析中……模型建立……結論:目標正試圖開啟通往‘高維能量界域’的非常規通道。成功率……百分之七十三點四。”
冰冷的合成音在空無一物的空間中回蕩。
“命令:‘玄機’小組,立刻前往目標最終信號消失點。不必抓捕,只需布設‘道標’。待其回歸之時,便是收網之刻。”
“是,閣主。”
……
這些發生于無形之中的博弈,我們一無所知。
此刻,“忘憂”酒館內的氣氛,已然從悲壯的訣別,轉為了一種近乎瘋狂的、孤注一擲的縝密籌劃。
“去幽都司,不是闖,是‘走’。”白無常的冷靜在這種時刻顯得尤為珍貴,他指尖在法器上飛速劃動,調出一幅無比復雜的、如同城市地鐵圖般的立體結構,“幽都司的本質是一個巨大的信息中轉與處理系統,它的防御機制,針對的是‘權限’而非蠻力。硬闖,就算是婧山兄這樣的上古神獸,也會被無窮無盡的規則之力耗盡。我們必須利用規則。”
他的手指點在結構圖的一個節點上。
“這里,是‘往生者信息核對處’,所有新死的魂魄都會在這里進行第一次信息錄入。流程繁瑣,守衛最松懈,因為沒人會在這里鬧事。我們可以從這里進去。”
“然后呢?”黑無常湊了過來,臉上難得地露出了學生般的認真神情。
“然后,是‘功德清算司’、‘業報輪回部’……我們要去的地方,是‘封存法物總庫’,它位于整個幽都司信息流的最底層,也是戒備最森嚴的地方。”白無常劃出一條曲折到令人眼花繚亂的路線,“正常流程,需要司長級別的手令,通過三重‘神魂密碼’和七道‘規則之鎖’。我們沒有,所以只能走一條沒人走過的路——維修通道。”
“維修通道?”我有些詫異。
“是的。”白無常推了推眼鏡,“任何系統都會有BUG,有冗余。幽都司也不例外。這些通道本是為了一些上古時期留下的、無法被新系統兼容的‘老舊插件’準備的,平時處于半封閉狀態。那里的規則之力最混亂,但也因此,權限的審查最模糊。”
我立刻明白了。
那是一個三不管地帶。
對于我們這些“非法入侵者”而言,混亂,就是最好的掩護。
“最大的問題,是時間。”白無常的臉色無比凝重,“從進入到得手再到離開,我們最多只有一炷香的時間。超過這個時間,總系統就會判定我們為‘高危冗余數據’,啟動‘格式化’程序。到那時,我們就真的成了孤魂野鬼了。”
“那我的肉身放在哪里好呢?我總不能帶著肉身進入吧?”
“我給你一個專門裝尸體的空間儲物袋,讓婧山把你的肉身和他的赤繭放進封存保存肉身幾小時沒問題的,它可以變大變小。”浪莎老板娘把一個拳頭大的刺繡錦緞布袋遞給了婧山。
“你們的尸袋都那么先進了”我邊打趣邊把肉身爬進婧山的赤繭當中。
元神離體。
“一炷香。
穿過半個幽都司,盜走鎮庫之寶,再全身而退。
這聽起來,比登天還難” 我邊整理好那個正在變小錦囊“尸袋”,想把它掛在我元神的腰間。被婧山一把搶回來,他居然溫柔的把它裝進他的懷里。
“一炷香夠用了。”婧山言簡意賅,眼神里卻燃燒著絕對的自信。
我深吸一口氣,開始在腦中飛速地構建整個行動的“劇本”。
我的“扮演法”,在這種考驗智性與偽裝的行動中,將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
“出發吧。”我站起身,但我的眼神卻無比堅定,“不能再等了。”
黑白無常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他們同時伸出手,掌心向上,兩枚刻著“幽都”二字的黑色令牌浮現出來。
隨著他們神念催動,兩枚令牌射出兩道烏光,在酒館中央的地板上交織,緩緩撕開了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散發著陰冷氣息的裂縫。
裂縫的另一端,是另一個世界。
“跟緊我們。”黑無常叮囑道,率先一步踏入其中。
我和婧山緊隨其后。
穿越裂縫的感覺,就像是整個人被浸入了一池冰冷的、粘稠的水銀之中。
時間與空間的感知都變得模糊,無數陌生的、屬于亡魂的悲歡離合記憶碎片,如同電影快放般在我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幸好,元神雙索的存在,讓婧山那純陽溫熱的力量始終包裹著我,將那些足以讓任何生魂迷失的信息洪流隔絕在外。
不過是眨眼之間,我們便已腳踏實地。
眼前的景象,讓我瞬間屏住了呼吸。
這里沒有傳說中的刀山火海,沒有哀嚎遍野的惡鬼。
映入眼簾的,是一座無比宏偉的、充滿了后現代主義風格的地下城市。
穹頂之上,流淌著一條由無數幽藍色光點組成的、璀璨的“靈魂之河”,那便是這座城市唯一的光源。
無數半透明的、形態各異的魂魄,排著整齊的隊伍,表情麻木地走在寬闊的街道上。
街道兩旁,是一棟棟高聳入云的、仿佛由黑曜石雕琢而成的摩天大樓。
樓宇之間,穿梭著一輛輛沒有輪子、由符文驅動的“魂車”。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異的、類似檀香與臭氧混合的味道。
這里就是幽都司。
一個以現代化的、高效到冷酷的方式,處理著死亡與輪回的超級機構。
“這里是‘奈何橋廣場’,前面就是信息核對大廳。”黑無常壓低聲音,熟門熟路地帶著我們拐進一條偏僻的小巷。
他從懷里掏出四張灰色的符紙,遞給我們。
“這是‘匿身符’,基層人員專用,能暫時把我們的‘活人氣息’偽裝成和他們一樣的‘信息態’。記住,不要說話,不要有多余的動作,用‘扮演法’,把自己想象成一個剛剛死去、對一切都感到麻木和茫然的靈魂。”
我點了點頭,將符紙貼在身上。
一股冰冷的氣息瞬間包裹全身,我感覺自己與周圍環境的“違和感”消失了。
我微微垂下頭,放空眼神,模仿著外面那些魂魄的姿態,將自己代入了一個剛剛經歷死亡、意識尚未完全清醒的“角色”。
婧山更是厲害,他甚至不需要符紙,周身氣息一斂,就變得如同一塊沉默的、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頑石,完美地融入了這片死寂的世界。
我們四人,如同四滴水珠匯入大江,悄無聲息地混入了那條由魂魄組成的長龍,一步步,向著那座如同巨獸之口般的信息核對大廳挪去。
這是一個龐大、高效、冰冷,且已經實現了高度“現代化”管理的陰間官僚機構。
“跟緊我,別亂看,也別說話。”白無常壓低了聲音,在我們神魂中傳音道,“我已經用權限,為你們申請了‘特殊陽間樣本協查’的臨時通行證。記住,你們現在的身份,是我從陽間帶來的、一個沾染了特殊污染的‘活物’,需要帶去‘凈化司’進行分析。”
我點了點頭,立刻進入了“扮演”狀態。
我收斂了所有神采,讓自己看起來就像一個被嚇壞了的、茫然無措的普通人。
婧山則更是簡單,他只是將自己的氣息完全內斂,化作一個沉默寡言、毫無存在感的“護衛”。
我們跟著黑白無常,走在寬闊的街道上。
周圍的鬼吏們偶爾會投來好奇的目光,但在看到黑白無常那身標志性的制服后,便都失去了興趣,繼續忙碌自己的事情。
我們路過一個巨大的廣場,廣場中央的巨大石碑上,用鮮紅的古篆寫著三個大字——“輪回司”。
無數剛剛經過審判的靈魂,正在這里排著整齊的隊伍。
他們表情麻木,眼神空洞,在一個個鬼吏的引導下,走向不同的通道。
而在隊伍的盡頭,我看到了此生最為震撼的一幕。
那不是奈何橋,也不是一口大鍋。
而是一條巨大的、如同現代化工廠般的自動化流水線。
流水線的開端,是一個個如同飲料販賣機般的巨大機器,上面寫著“孟婆湯發放處”。
靈魂們走到機器前,機器便會自動識別其信息,然后“叮”的一聲,掉出一杯用標準化紙杯裝著的、冒著白色寒氣的“孟婆湯”。
我甚至看到,機器的屏幕上還閃過幾行小字:“標準口味”、“前塵盡忘(加強版)”、“保留部分技藝(特殊轉生通道)”……
靈魂們機械地喝下孟-婆湯,然后走上一條緩緩移動的、由光構成的傳送帶。
傳送帶的盡頭,是六個巨大的、緩緩旋轉的黑色漩渦,分別通往不同的輪回之道。
我看著那些靈魂,在喝下孟婆湯后,臉上最后的一絲執念與掙扎也隨之消散,變得徹底的空洞與純粹,然后被傳送帶送入漩渦,消失不見。
這……就是輪回。
如此的高效,如此的程序化,如此的……令人不寒而栗。
“別看了,再看你的神魂就要被此地的規則同化了。”婧山的聲音在我腦中響起,將我從震撼中喚醒。
我們穿過輪回司,來到了一片更為森嚴的區域。
這里的建筑墻壁上,都銘刻著強大的鎮壓符文,空氣中彌漫著令人心悸的威壓。
“前面就是‘三司會審’的重地,寶庫就在最深處。”白無常傳音道,“從這里開始,我們的通行證就沒用了。計劃,要開始了。”
他與黑無常對視一眼,黑無常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突然,黑無常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大吼一聲:“不好!樣本污染失控了!”
他身上爆發出強大的陰氣,故意制造出一種能量混亂的假象。
我則立刻配合地“扮演”起來,身體劇烈顫抖,身上散發出一縷經過婧山偽裝的、極其危險的純陽之火。
“快!快去稟告判官!是來自天外的寂滅能量!再不壓制,就要炸了!”黑無常對著周圍聞聲而來的鬼差衛兵們,聲嘶力竭地喊道。
“什么?!”
衛兵們大驚失色。
“寂滅能量”這幾個字,在幽都司顯然是最高級別的警報。
他們不敢怠慢,立刻分出一大半人手,拉響警報,向上級匯報。
整個區域,瞬間亂成了一鍋粥。
“就是現在!”
白無常趁著混亂,拉著我和婧山,閃身鉆入了一條僻靜的小巷。
我們低著頭,跟隨著隊伍,繞過大廳的核心區域,來到了一個掛著“設備維護”牌子的狹小門前。
白無常的手指在門鎖上飛速地點了幾下,輸入了一串復雜的指令。
門,無聲地開了。
門后,是一條深不見底的、僅有微弱符文光芒照明的狹窄通道。
“跟上!從現在開始,計時!”
白無常話音未落,四道身影便閃電般地鉆了進去。
門,在我們身后,緩緩關閉。
將那個秩序井然的世界,與我們這四個即將掀起滔天巨浪的“叛逆者”,徹底隔絕。
幽都司的心臟深處,一場史無前例的盜竊,正式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