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輪由純粹金色火焰構成的漩渦,就是它的眼睛。
它們緩緩開啟,沒有聚焦,沒有凝視,仿佛只是宇宙本身睜開了雙眼,漠然地俯瞰著存在于其間的一粒塵埃。
我,就是那粒塵埃。
先前那道冰冷克制的神魂之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尊活生生的、如神似魔的太古巨獸。
它醒了,而我,正站在它的鼻子上,渺小得像一顆隨時會被吹走的火星。
“昂——!!!”
那一聲龍吟的余波還在洞窟中回蕩,我能感覺到腳下每一片鱗甲都在微微震顫,傳遞著足以撕裂山川的恐怖力量。
浩瀚、灼熱、古老……任何語言在形容這股威壓時都顯得蒼白無力。
我的身體已經不是我的了,我的意識被這股力量牢牢釘死在原地,連一絲逃跑的念頭都無法升起。
逃?
我能逃到哪里去?
在這尊神獸面前,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錯誤。
我明白了,戰勝布律獸,用晶簇喚醒它的真身,這并不是考驗的結束,而恰恰是真正審判的開始。
之前的種種,都只是為了獲得一個站在這位審判官面前的資格。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越過那如同山脊般隆起的鼻梁,落在了它下頜與前爪環繞守護的那方青玉寶盒上。
《太一元神遨游經》幾個云篆金漆大字在盒子的表面亮瞎了我的眼睛。
它就在那里,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
我想要拿到它。
這個念頭是如此的強烈,如此的本能。
可我該怎么做?
偷襲?
用我那把可笑的地質錘去攻擊一頭能讓熔巖之河為之沸騰的神獸?
這想法荒誕到連我自己都想發笑。
不,力量在這里是毫無意義的。
火麒麟的神魂曾對我說過:“非汝之力,乃‘規則’之力。”
規則……這里的規則是什么?
我的大腦在極度的恐懼與壓迫之下,反而被榨干了所有雜念,進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明。
我回想起自己是如何戰勝布律獸的——并非依靠我那點微末的散修法力,而是靠著手電筒、點火器、水壺和對“光”與“聲”這些基本規則的利用。
那么,面對這頭火麒麟,我唯一能利用的“規則”,又是什么?
我的視線,對上了那雙燃燒的金色漩渦。
我看不出其中的情緒,是憤怒,是漠然,還是好奇?
或許什么都不是。
或許在它的眼中,我與一塊巖石,一捧塵土,并沒有本質的區別。
要如何讓它認為,我是不同的?
一個瘋狂的、賭上一切的念頭,在我心中破土而出。
我不能用“力”,無論是體力還是法力。
我也無法用“智”,我的所有計謀在這樣絕對的力量面前都只是班門弄斧。
我唯一擁有的,只有我自己。
我這具因先天哮喘而孱弱的身體,我這段在都市牛馬生活中掙扎求生的經歷,以及我心中那份……最純粹、最原始、甚至有些卑微的……對“生”的渴望。
這就是我的全部籌碼。
我放棄了所有抵抗,任由那股山海般的威壓將我徹底淹沒。
我不再試圖去穩住身形,而是緩緩地、艱難地,在麒麟那巨大的頭顱上,跪坐了下來。
我閉上眼睛,將自己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意志,都凝聚于一點。
然后,我鼓起了此生最大的勇氣,伸出了我的右手,顫抖著,卻又無比堅定地,觸碰向了身前那片溫熱的、如同萬年墨玉般的黑色巨大鱗甲。
在指尖接觸到鱗甲的一瞬間,我沒有進行任何靈力上的試探,也沒有傳遞任何挑釁的意圖。
我只是將我的“故事”,我的“存在”,我的一切,毫無保留地,通過這一記觸碰,傳遞了過去。
那是在醫院里,消毒水氣味中,父母日漸衰弱的呼吸聲。
肺部的陰影,如同死亡的預告,將一個家庭的陽光徹底吞噬。
我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生命在我面前消逝,那種徹骨的寒冷,至今仍盤踞在我的記憶深處。
那是深夜里,我獨自一人,因為哮喘發作而蜷縮在床上,喉嚨里發出破風箱般的嘶鳴。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刀片,每一次掙扎,都是在與死神角力。
我對空氣的渴望,對順暢呼吸的奢求,超越了一切。
我修仙,不是為了逆天改命,不是為了屠神滅佛。
我只是想活著。
好好地,不那么痛苦地,像一個正常人一樣,活著。
我需要幫助。
我渴望活下去。
這股念頭,純粹、卑微、卻又頑強得如同巖縫中的野草。
它沒有經過任何修飾,也沒有任何謊言。
它就是我,我叫婧善美,這個我就是存在于此的全部意義。
我將這份意義,這份脆弱的、凡人的祈愿,賭了上去。
我賭它能聽懂。
我賭在這古老神獸冰冷威嚴的外殼之下,還存留著對“生命”這一基本規則的……共情。
時間仿佛凝固了。
那雙燃燒的金色漩渦,依舊在緩緩流轉。
我的手掌貼著它的鱗甲,感受著那足以熔金化鐵的恐怖溫度。
我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一秒,還是一萬年。
我的意識在高溫與威壓的雙重炙烤下,已經瀕臨崩潰。
就在我以為自己即將被“格式化”為虛無時,我突然感覺到,腳下的震顫,停止了。
那股壓在我靈魂之上的、如同整座山脈般的重量,悄然消失。
我愕然地睜開眼睛。
我看到,那雙燃燒著金色火焰的、神明般的雙眸,此刻,正靜靜地“注視”著我。
在那無盡的、流動的光焰深處,我似乎看到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跨越了萬古時光的……疲憊與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