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門口,黑色的奧迪A6L靜靜地停在路邊,像一頭融入夜色的猛獸。
車內,氣氛古怪到了極點。
駕駛座上的沈樂章,堂堂省廳刑偵總隊副總隊長,此刻眼觀鼻鼻觀心,雙手死死攥著方向盤,感覺自己的后背都僵硬了。
他從后視鏡里,偷偷瞥了一眼后座。
只見李凡那小子,大大咧咧地靠在座椅上,臉上掛著一貫的痞笑,手里還捏著那包從易英哲辦公室順出來的荷花煙。
而坐在李凡身邊的,是省廳真正的大佬,魯朋興!
沈樂章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魯廳竟然真的從李凡手里,接過了那包“贓物”!
還一臉笑呵呵地,隨手就揣進了自己中山裝的口袋里。
那動作,自然得就像是收下了下屬遞過來的一份普通文件。
沈樂章的大腦,嗡的一聲,幾乎宕機。
這小子……臉皮是城墻拐角做的嗎?
那可是魯廳!F省警界說一不二的定海神針!
你就這么嬉皮笑臉地上去“分贓”?關鍵是,魯廳還他媽接了!
“來,魯廳,我給您點火。”
李凡嘿嘿一笑,又抽出一支,親自遞到魯朋興嘴邊,另一只手“啪”地一聲打著了火機,湊了上去。
一套動作行云流水,熟練得像是伺候了八百回。
魯朋興也沒拒絕,就著火點燃了香煙,吸了一口。
只是那煙霧剛進嘴,他就不著痕跡地吐了出來,根本沒過肺。
顯然,這位大佬壓根就不會抽煙。
“沈隊,來一根?”李凡又把煙盒遞向了前排。
“不……不抽!”沈樂章嚇得一個激靈,連忙擺手,腰桿挺得筆直,心里已經把李凡罵了一萬遍。
你小子自己作死,別拉上我啊!
魯朋興看著李凡這副沒大沒小的樣子,不但沒生氣,眼中反而流露出一絲欣賞。
他夾著那根基本沒怎么燒的煙,笑道:“廈城的這場‘亮劍行動’,我一直在關注。”
車內的氣氛,瞬間一肅。
“從你在潼安區開始,到后來被全城通緝,再到今天,把整個廈城的地下世界犁了一遍。”
魯朋興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小子,干得不錯,你過往的那些功績,也是名不虛傳!”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李凡身上。
“所以,關于你在被通緝期間,劫持萬噸海警船,以及造成的一些公共財物損失……”
魯朋興把煙在車窗外彈了彈,一字一頓道:“嗯,我的態度是,既往不咎!”
成了!
李凡心里一塊大石落了地,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
他對著魯朋興就豎起了一個大拇指,馬屁拍得震天響:“要么說您是領導呢!就這格局,這胸懷,我李凡拍馬都追不上!”
魯朋興聞言,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噙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李凡心里“咯噔”一下。
壞了!
這眼神他太熟了!
這他媽是先給個甜棗,后面還有大棒等著呢!
典型的先揚后抑,先甜后苦!
果不其然。
“但是……”
魯朋興慢悠悠地吐出了這個讓李凡心驚肉跳的詞。
“你小子這次,簍子捅得確實不小。”
“功是功,過是過,一碼歸一碼。”
魯朋興的表情嚴肅了起來,“遠洋集團案,你居功至偉,可你知不知道,因為你這么一搞,現在整個廈城市局的領導班子,幾乎被你一鍋端了?”
“就連易英哲,今天下午也向我遞交了辭呈。”
“從市局到分局,再到下面的派出所,不知道空出了多少位置。”
“好在,經過你這場‘亮,劍’,廈城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的治安壓力,都會降到歷史最低點。這也給了我們足夠的時間,去重新搭建一個干凈、有力的全新班子。”
魯朋興看著李凡,眼神銳利。
“而對于造成這個結果的你……省廳這幾天,連夜開了好幾次會,專門研究對你的處理決定。”
“對你的功勞,我們會如實整理,上報公安部。”
“而對你的那些違規違紀行為的處罰……”
魯朋興說到這,又不說話了,只是端起保溫杯,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
車里,死一般的寂靜。
沈樂章連呼吸都放輕了,他知道,正戲來了。
李凡只覺得渾身不得勁,這感覺,比當初被幾百人圍追堵截還難受。
他呲了呲牙,干脆破罐子破摔,身子一挺,拍著胸脯道:“魯廳,您老就別賣關子了!要殺要剮給個痛快話!”
“無論什么結果,我李凡都認了!您這光舉著刀不落下來,可太嚇人了!”
“哈哈哈……”
魯朋興被他這副光棍模樣給逗得放聲大笑,指了指他,搖了搖頭。
“你小子啊……”
笑完,他也不再賣關子,臉上的笑容一收。
“對你的處罰,很簡單。”
“從現在開始,你在唐村案、潼安分局‘亮劍行動’,以及這次廈城市局擴大化的‘亮劍行動’中立下的所有功勞,相關的一切表彰、獎勵、晉升……全部延后!”
“什么時候給你恢復,另行通知!”
話音落下,李凡整個人都愣住了,眨了眨眼。
就這?
他預想中的狂風暴雨沒有來,等來的只是一陣毛毛雨?
前一秒還緊繃得像塊鐵板的身體,瞬間就垮了下來。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整個人癱回座椅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哎喲我的媽呀,嚇死我了!”他夸張地拍著胸口,“我還以為要開除我呢!沒問題!小問題!組織英明,領導神武!我李凡完全接受,堅決擁護!”
這一下,輪到魯朋興和沈樂章哭笑不得了。
對任何一個警察來說,功勞延后,晉升暫停,這都算是極重的處罰了,足以影響整個職業生涯。
可在這小子眼里,怎么就跟輕拿輕放似的,好像還占了天大的便宜?
不過轉念一想,魯朋興又覺得不那么意外了。
這小子手里的功勞簿,厚得能當磚頭使。
特等功有了,一等功、二等功也在手!
對他來說,最難拿到的,恐怕反倒是一枚普普通通的三等功!
想到這,魯朋興自己都覺得有些荒謬。
他擺了擺手,語氣里也帶上了一絲無奈的笑意:“你放心,只是延后,不是不給。這些功勞,最終還是少不了你的。”
“事實上,如果不是你現在風頭太盛,我們也是綜合考慮過后,認為延后表彰對你更有好處。”
魯朋興看著他,神情變得鄭重,“否則,直接給你表功也不是不行,這點壓力,我還是能頂住的!”
李凡臉上的嬉皮笑臉瞬間收斂。
他聽懂了魯朋興話里的深意。
這是在保護他。
功高蓋主,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他現在就像一架失控的火箭,躥升得太快,根基不穩,很容易就會被人當成靶子。
延后表彰,就是讓他暫時從聚光燈下離開,低調一段時間,避開那些明槍暗箭。
李凡坐直了身體,神情肅穆,對著魯朋興,真心實意地說道:“感謝領導庇護!”
魯朋興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小子雖然混不吝,但心里跟明鏡似的,一點就透。
車子平穩地行駛在深夜的街道上,窗外的霓虹飛速倒退。
沉默片刻后,魯朋興再次開口,而這一次的話,卻讓李凡剛剛放下的心,又猛地提了起來。
“廈城經過你這么一鬧,政警兩方都要大換血,短時間內,這里會成為一個巨大的漩渦中心。”
魯朋興看著窗外,語氣意味深長,“現在的你,已經不適合繼續留在廈城發展了……”
李凡的腦子“嗡”的一下,徹底傻眼了。
不讓待在廈城了?這是什么意思?
難道是……明升暗降,發配邊疆?還是直接讓我提前退休?
一想到自己可能要離開一線,離開抓捕罪犯的戰場,李凡心里就跟貓抓一樣難受。
別啊!我熱愛抓賊!抓賊使我快樂!
“那個……魯廳……”李凡的聲音都有點發顫了。
就在這時,車子一個平穩的轉彎,停了下來。
魯朋興指了指窗外:“你到家了!”
李凡下意識地轉頭望去,這才發現,不知不覺間,車子已經開到了鐘宅自家的樓下。
昏黃的路燈下,那熟悉的樓棟靜靜地矗立著。
他心里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地看著魯朋興:“魯廳……”
魯朋興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那雙深邃的眼睛里,透著一絲銳利的光芒。
“等通知吧。”
“對你的任用,不會太久。”
“而且這一次,是要你去啃硬骨頭,打硬仗!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去打硬仗?
李凡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剛剛那點忐忑、不安、失落,在聽到這幾個字的瞬間,被一股熊熊燃燒的戰意燒得一干二凈!
他不怕困難,不怕危險,就怕無所事事,就怕一身的本事沒地方使!
“是!”
李凡猛地挺直腰桿,對著魯朋興敬了一個干脆利落的警禮,聲音洪亮,氣沖牛斗!
“保證完成任務!”
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把剛停好車,正準備松口氣的沈樂章都嚇得一哆嗦,差點把方向盤給掰下來。
魯朋興看著李凡那神采奕奕,戰意高昂的模樣,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這才是他看中的兵!
一頭永遠不知道疲倦,永遠渴望戰斗的猛虎!
他點了點頭,示意李凡可以下車了。
“去吧,去和你的家人團聚。”
“這個時間,可能不會太長,好好珍惜!”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