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頭眼珠靈動一轉(zhuǎn)，隨即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主動上前一步，聲音清脆依舊，“哎呀小姐，傅相大人相邀，這可是難得的機(jī)會！雙兒方才跑了一路，這會兒腿腳正酸呢，正好在堂里歇歇腳，順便幫王伯他們照看下庫房新到的藥材！”

她說著，還煞有介事地揉了揉自己的小腿肚子，那姿態(tài)雖有些刻意，卻透著真心的退讓，眼神里沒有絲毫委屈，只有對葉卿棠的體貼。

傅懷硯聞言，目光從葉卿棠臉上移開，落在雙兒身上，薄唇微揚(yáng)，唇角勾起一個極淡卻清晰的弧度，那笑意如冰雪初融，瞬間柔和了他周身冷硬的氣場。

“倒是個伶俐的丫頭。”

他聲音低沉，聽不出喜怒。

隨即，傅懷硯視線重新落回葉卿棠處，眸色平和，“既然如此不如這樣吧，葉小姐，待晚些時(shí)候，我會遣馬車前來小院，一并接你二人同往夜市。”

他的話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安排，卻又因那抹淡笑而消解了壓迫感，仿佛一切皆是順理成章。

暮色四合，一輛烏木雕花的馬車果真悄無聲息停在了葉卿棠所居小院門外。

車簾輕掀，傅懷硯端坐其中，夜色勾勒出他冷峻的側(cè)影，只微微頷首示意。

葉卿棠攜雙兒登車，車輪碾過青石板路，轆轆聲融入漸起的市井人潮。

夜市，護(hù)城河兩岸早已被萬千燈火點(diǎn)燃。長街如一條蜿蜒的星河，兩側(cè)高懸的彩綢燈籠密匝匝連成一片，赤橙黃綠的光暈潑灑下來，將青石板路染成流動的琉璃。

攤販的篷子鱗次櫛比，糖畫、泥人、綢緞、香囊的貨架擠得密不透風(fēng)，蒸騰的熱氣裹著糖稀的甜香、烤肉的焦香、脂粉的膩香，在夜風(fēng)中攪成一股濃稠的暖流。

河面上畫舫燈船首尾相接，船頭高挑的琉璃燈盞映得水面碎金搖曳，絲竹管弦之聲自舫中飄出，又被鼎沸的人聲撕扯得斷斷續(xù)續(xù)。

人潮如決堤之水，從四面八方的街巷涌來，填滿了每一寸空隙。

布衣百姓、錦衣公子、簪花仕女，摩肩接踵。孩童的尖笑、商販的吆喝、游人的驚嘆、腳夫沉重的喘息，混雜成一片震耳欲聾的聲浪，壓在頭頂。

火把與燈籠的光影在攢動的人頭上跳躍，將一張張興奮或疲憊的臉龐映得忽明忽暗。

葉卿棠站在喧鬧的街道上，一身素凈的青色布裙在燈火下泛著溫潤的光澤，裙裾被夜風(fēng)輕拂，勾勒出清瘦的輪廓；傅懷硯則穿著墨色暗紋常服，衣料挺括，袖口金線隱約，襯得他身形愈發(fā)挺拔，在搖曳光影中透出一股沉靜的威儀。

傅懷硯目光掃過前方摩肩接踵的人潮，薄唇微啟，低沉的聲音穿透喧囂：“走吧。”

雙兒早已按捺不住，一個箭步擠上前，激動地挽上葉卿棠的胳膊，小臉被燈籠映得紅撲撲的。

“小姐！”她雀躍地晃著葉卿棠的手臂，聲音清脆如鈴，“您還記得從前嗎？出嫁前您最愛來夜市游船賞燈了，咱們總擠在人堆里看糖畫、猜燈謎，玩到月上中天都不肯回！自從嫁入沈府……”

她語調(diào)忽地一滯，眼底的光彩黯了幾分，“那樣的日子，真像一場褪了色的舊夢，又遠(yuǎn)又虛，抓也抓不住了。”

說著，雙兒的聲音漸漸哽咽，眼眶泛起濕意，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葉卿棠的衣袖，“奴婢一想起您在沈府受的那些委屈，心就揪得疼……”

葉卿棠側(cè)身輕輕拍著雙兒的手背，指尖帶著安撫的暖意，燈火在她沉靜的眸子里無聲跳躍，“傻丫頭，都過去了。往后的路只會越走越寬，越走越亮，是不是？”

葉卿棠聲音溫軟卻清晰，像拂過枯草的春風(fēng)。

雙兒重重點(diǎn)頭，用袖子胡亂抹了把眼睛，咧嘴笑了，“嗯！小姐說得對！您看現(xiàn)在多好，咱們有百草堂，有這么多病人信重您，日子有奔頭著呢！”她說著，目光已被不遠(yuǎn)處一個吹糖人的攤子牢牢吸住，那攤主正靈巧地捏著一團(tuán)琥珀色的糖稀，吹出一只活靈活現(xiàn)的小鹿。

“小姐，咱也去買一個吹糖人吧！”

雙兒不等葉卿棠同意就已經(jīng)興沖沖的拽著葉卿棠的胳膊去了那吹糖人攤販前。

“兩位小姐想要什么？”吹糖人的老板笑呵呵的。

“要只小鹿！”雙兒搶著答道，眼睛亮晶晶地盯著老板手里翻飛的糖稀，又趕緊補(bǔ)充，“給小姐的！要最神氣的那種！”

老板哈哈一笑，手指翻飛，琥珀色的糖稀在他掌心拉抻、纏繞，須臾便有了靈動的雛形。

他對著細(xì)管輕輕一吹，那團(tuán)糖稀便如活了一般迅速鼓脹起來，顯出修長的脖頸、健美的四肢，最后點(diǎn)綴上精巧的犄角和溫順的眼睛，一只神氣活現(xiàn)、線條流暢的小鹿便躍然掌上。

老板用竹簽固定好，笑瞇瞇地遞過來。

雙兒歡喜地接過，小心翼翼地捧著，獻(xiàn)寶似的舉到葉卿棠面前：“小姐您看！多像啊！和真的一樣！”那晶瑩剔透的小鹿在四周搖曳的燈火映照下，仿佛也染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

葉卿棠看著雙兒純粹的笑臉，又看了看那只玲瓏剔透、充滿生機(jī)的小鹿，唇邊少見的彎起上揚(yáng)的弧度，伸手輕輕接過那糖鹿。

“嗯，很好看。”

傅懷硯一直靜立在她身側(cè)半步之遙，墨色的身影在喧囂光影中自成一片沉靜。

他深邃的目光掠過葉卿棠接過糖鹿時(shí)那短暫流露的溫軟，最終落在她低垂的、凝視糖鹿的側(cè)臉上。

他眸色微動，并未言語，只從袖中取出幾枚銅錢，修長的手指在燈火下顯得骨節(jié)分明，無聲地遞給了攤主。

葉卿棠察覺到傅懷硯的動作，目光從手中的糖鹿抬起，轉(zhuǎn)向他。

“多謝傅相大人。”

葉卿棠微微頷首致意，語氣恢復(fù)了慣常的平靜，但依舊難掩欣喜之意。

傅懷硯目光靜靜瞧著葉卿棠，笑容淺淡，卻又如春風(fēng)拂面掃去一切喧囂，他淡聲，“舉手之勞。”

傅懷硯聲音低沉，恰能清晰送入葉卿棠耳中：“葉小姐，前面畫舫可登船游河，視野更佳，也少些擁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