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過是順勢而為,借其偏執,引蛇出洞,以成破案之功。葉姑娘于此案之功,在于其精湛醫術,解奇毒、穩危局,此為實績,絕非虛言。”
“臣用她,亦是惜其才,取其能,為陛下分憂,為社稷效力。”
傅懷硯的聲音不疾不徐,既點明葉卿棠無可辯駁的功績,那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化解了連太醫院都感棘手的奇毒,又將百歲那瘋子般的行為巧妙地歸因于其對醫學極致的病態追求,將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殿內群臣屏息,無數道目光在御座上的帝王與階下的權相之間來回逡巡。
空氣仿佛凝成了粘稠的膠質,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大盛帝摩挲著白玉杯沿的手指停住,那抹浮于表面的溫和笑意徹底消失,他深深地看了傅懷硯一眼,眼神銳利如刀。
片刻之后,大盛帝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辨不出喜怒。
“哦?竟有此事?”
“回陛下,臣所言句句屬實。”
傅懷硯又朝著那高堂上的帝王俯首行禮,姿態謙恭,玄色錦袍的暗紋在燈火下流轉。
大盛帝并未立刻回應,那雙沉淀著無盡威權的眸子微微瞇起,指尖在紫檀案面上輕輕一點,發出細微卻刺耳的叩擊聲。
葉卿棠垂眸立于一旁,指尖悄然收緊。
小果子的聲音在腦中急速響起,“宿主,帝王疑心未消,風險系數升至臨界。傅懷硯雖以醫術為盾,但大盛帝向來多疑,恐會另辟蹊徑試探。建議維持表象,切勿流露異動。”
御座上,大盛帝忽地輕笑一聲,打破了死寂,那笑意卻未達眼底,只如寒潭浮冰。
“傅相言之鑿鑿,朕自然信你。”
他緩緩執起白玉杯,啜飲一口瓊漿,目光卻如鷹隼般掠過葉卿棠,“只是,葉姑娘既能解百歲都束手之毒,想必醫術已臻化境。朕近日偶感風寒,太醫院那群庸才,開的方子總不見效。”
他頓了頓,語氣溫和如春風,“不如,就請葉姑娘當場為朕診脈,一展身手?也讓朕瞧瞧,傅相口中這鳳毛麟角之才,究竟如何妙手回春。”
此言一出,殿內頓時泛起低低的吸氣聲。
群臣面面相覷,帝王親自求診,看似恩寵,實為兇險試煉。
若葉卿棠稍有差池,便是欺君之罪坐實,若她真能診出端倪,又恐觸及宮闈隱秘。
傅懷硯的眉峰幾不可察地一蹙,周身威壓凝如實質,他未置一詞,只將視線投向葉卿棠,深邃眸中掠過一絲警示。
葉卿棠心頭警鈴大作,面上卻波瀾不驚,只依禮上前一步,聲音清越。
“民女遵旨。”
御座近在咫尺,龍涎香的馥郁氣息混合著帝王身上無形的威壓撲面而來。
大盛帝端坐其上,明黃龍袍上的金線在燈火下流淌著冰冷的光澤,他微微攤開右手,置于紫檀案幾之上,面上神情莫測。
葉卿棠在御座前三步之遙處停步,依禮深深一福,“民女失儀,請陛下賜腕。”
“無妨。”
大盛帝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只將手腕隨意地擱在鋪著明黃錦緞的案面邊緣。
葉卿棠屏息凝神,上前一步,垂眸斂目,伸出三指,輕輕搭在大盛帝的腕脈之上。
指尖觸及的皮膚溫熱,脈搏沉穩有力,可就在她指腹落下的剎那,一股極其微弱、卻又異常陰寒的滯澀感,如同深埋地底的冰線,倏然從指下傳來,轉瞬即逝。
若非葉卿棠心神高度集中,感知敏銳遠超常人,幾乎要以為那是錯覺。
她面上不動聲色,依舊維持著全神貫注診脈的姿態,呼吸平穩,眼睫低垂,遮住了眸底一閃而過的驚濤駭浪。
不是風寒!
那脈象乍看沉穩,實則內里虛浮,似被一層薄霧籠罩,更深處,那縷若有似無的陰寒之氣,并非風寒邪氣入侵體表的表征。
那是某種潛藏極深、被刻意壓制或掩蓋的陰毒,盤踞于臟腑經絡之間,正極其緩慢地侵蝕著生機。
這絕非近日偶感風寒那么簡單,更像是經年累月、精心炮制的結果!
殿內落針可聞,連呼吸聲都被刻意壓低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葉卿棠搭脈的手指和御座上的帝王之間,空氣凝滯得仿佛能擰出水來。
傅懷硯的目光終于再次投向御座方向,落在葉卿棠沉靜的側影上,指節搭在白玉酒杯邊緣,閑適,卻又繃緊如弦。
大盛帝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牢牢鎖在葉卿棠低垂的面容上,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表情變化,他唇角那抹若有似無的弧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探究與等待。
時間在死寂中緩慢流淌,每一聲心跳都被無限放大。
葉卿棠的指尖穩穩搭著,指下那陰寒的滯澀感如同狡猾的毒蛇,隱沒后再難捕捉,但那層籠罩在沉穩脈象下的虛浮薄霧,卻愈發清晰。
她腦中思緒飛轉,冷汗幾乎要浸透內衫,葉卿棠面上卻依舊沉靜如古井無波。
她緩緩收回了手指,退后一步,再次深深福禮。
“如何?”
大盛帝冷聲詢問。
“陛下圣體康健,脈象沉穩有力,根基深厚。”葉卿棠的聲音清晰平穩,如同山澗清泉,在死寂的大殿中流淌。
她微微抬首,目光恭謹地落在帝王袍服下擺的金龍紋樣上,避開了那雙極具穿透力的審視,“只是……”
她恰到好處地停頓了一瞬,感受御座上那無形的壓力驟然收緊。
“只是連日操勞國事,龍體略有虛浮之象,邪氣乘隙擾于肌表,阻滯經絡,故有頭痛體倦、畏寒不適之感,此乃風寒之兆。”
葉卿棠語速平緩,字斟句酌,“太醫院諸位大人用藥精當,想來再靜養調理數日,自可痊愈。民女愚見,陛下此刻最需的,是安神靜氣,少思慮,忌辛勞。”
她說完,再次深深垂首,姿態溫順謙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