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的恐懼,沒敢把話說完。
十日!
封閉的地窖!
虛弱瀕死的老人!
每一個詞都像重錘砸在葉卿棠心頭。
剛剛燃起的狂喜瞬間被冰冷的現實澆熄大半。
那老匠人是否真的未被感染?
還是疫毒已然潛伏,只待破土而出?
地窖里污濁的空氣,是否就是無形的殺手?
救他,可能帶來一線生機,也可能帶來毀滅性的災難。
不救?那剛剛閃現的曙光,將徹底湮滅。
葉卿棠深吸一口氣,那混合著濃烈藥味和腐爛氣息的空氣沉重地灌入肺腑,強行壓下翻涌的思緒和身體的極度疲憊。
她的目光越過傅懷硯寬闊的肩膀,投向藥廬外那片被死亡陰影籠罩的廢墟,眼神里是破釜沉舟的決絕。
“傅丞相,我必須立刻見到他,是希望還是毒源,只有親眼看過才知道。百歲,備上我的藥箱,還有最高濃度的消毒藥水!快!”
這死城中唯一的老匠人,絕不能放棄!
她必須闖一闖!
士兵不敢有絲毫耽擱,立刻轉身引路。
傅懷硯一步不離地緊跟在葉卿棠身側,周身的氣場如同出鞘的利刃,銳利而冰冷,無聲地將沿途可能存在的危險隔絕開來。
百歲已提著沉重的藥箱和一大罐刺鼻的消毒藥水疾奔而來,緊緊綴在兩人身后。
穿過臨時搭建、彌漫著絕望氣息的營帳區,踏入城西那片死寂的廢墟,焦黑的斷壁殘垣如同巨獸的骸骨,在灰暗的天光下投下猙獰的陰影。
空氣里那股混合著尸骸腐朽與草木灰燼的惡臭更加濃烈,幾乎令人窒息,偶爾能看到被草草覆蓋的裹尸布一角,在風中發出簌簌的悲鳴。
士兵們神情肅殺,緊握著武器,鐵甲在死寂中偶爾碰撞出冰冷的回響,目光警惕地掃視著每一個幽暗的角落。
“就在前面。”
引路的士兵在一處幾乎被瓦礫掩埋大半的矮棚前停下腳步,聲音因緊張而微微發顫。
矮棚后方,一個僅容一人彎腰通過的狹窄洞口露了出來,周圍散落著剛被移開的沉重石塊和朽木,洞口內彌漫著一股混合著霉爛、污物,一股難以言喻**的惡臭。
幾名全副武裝的士兵手持長矛和火把,將洞口死死圍住,火光跳躍在他們緊繃的面容上,映照出深深的戒備。
葉卿棠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讓開!讓我進去!”
她目光灼灼,穿透那黑暗的甬道,仿佛要將里面那個渺茫的希望牢牢攥在手里。
“葉姑娘等等。”
傅懷硯冰冷的聲音響起,如同鐵箍般定住了葉卿棠的動作,他伸手攔住她,目光轉向洞口旁嚴陣以待的士兵,命令簡潔,“潑灑藥水,所有靠近洞口者,必須全身潑灑。”
百歲立刻上前,打開罐子,刺鼻的藥水味瞬間壓過了地窖的惡臭。
他動作迅捷而精準,將濃烈的消毒藥水潑灑在洞口周圍的地面、石壁上,形成一道濕漉漉的屏障,同時也毫不客氣地對著葉卿棠,傅懷硯以及引路的士兵身上噴灑。
冰冷的液體浸濕了葉卿棠的衣襟,讓她因激動而滾燙的皮膚微微一顫,也帶來一絲殘酷的清醒。
做完這一切,傅懷硯才微微側身,目光沉沉地看向葉卿棠,那眼神里是無聲的警告,也是默許。
葉卿棠深吸一口氣,那飽含著消毒水刺鼻氣息的空氣灌入肺腑,她接過百歲遞來浸透了烈酒的口罩緊緊捂住口鼻,又從藥箱中飛快地摸出一副臨時用油布和細繩趕制的簡陋手套戴上。
沒有絲毫猶豫,彎腰,毅然決然地鉆進了那狹窄的地窖入口。
傅懷硯緊隨其后,高大的身軀在狹窄的甬道里顯得格外壓迫。
他手中緊握著一支火把,跳躍的火光勉強驅散了前方濃稠的黑暗,卻也將甬道壁上濕滑黏膩的苔蘚和深褐色的可疑污跡照得清清楚楚。
空氣沉悶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阻力,那令人作嘔的**氣味無孔不入,簡直令人幾乎作嘔。
甬道不長,盡頭是一個稍微開闊些的地窖。
火光所及之處,景象讓葉卿棠的心臟驟然緊縮。
一個瘦骨嶙峋的老人蜷縮在角落一堆骯臟的破棉絮和稻草上,幾乎與身下的污穢融為一體。
他身上的粗布衣衫破爛不堪,沾滿了深色的污漬,裸露出的皮膚干癟得如同枯樹皮,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灰敗,雙目緊閉,眼窩深陷,臉頰塌陷得可怕,嘴唇干裂出血,灰白的頭發和胡須糾結成團,沾滿了泥土和草屑。
一只破陶碗倒扣在離他不遠的地上,旁邊散落著幾粒發霉的豆子和一點像是苔蘚的綠色殘留物。
老人聽見響動,微微動了一下,深陷的眼皮艱難地掀開一條縫隙。
渾濁的眼珠在深凹的眼眶里遲緩地轉動了一下。
映入他模糊視野的,是幾個渾身裹著慘白布帛口鼻被嚴密遮擋的“怪物”,身形在搖曳的火光中扭曲晃動,如同從幽冥地府爬出的鬼差。
“怪……怪……怪物……”
他干裂的嘴唇翕動著,喉嚨里發出破嘶啞斷續的抽氣聲,枯瘦如柴的身體猛地劇烈抽搐了兩下,頭一歪,徹底昏死了過去。
“他是說我們嗎?”
百歲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的驚愕,下意識地后退了小半步,撞在身后濕冷的土壁上,沾了一身黏膩。
葉卿棠心頭一緊,顧不得那刺鼻的惡臭和滿地的污穢,一個箭步搶上前去,幾乎是撲跪在老人身側。
百歲迅速反應過來,緊隨其后,也跪在老人身邊。
“老人家!”
葉卿棠的聲音隔著口罩透出焦急,她伸出戴著油布手套的手,精準的探向老人枯瘦脖頸處的頸動脈。
皮膚冰冷粗糙的觸感下是微弱得幾乎難以捕捉的搏動,可這也著實讓葉卿棠稍微松了口氣。
還活著!
傅懷硯手中的火把向前遞近了些,跳躍的光暈將老人那張形銷骨立,沾滿污垢的臉龐照得無比清晰可怖。
百歲已利落地打開藥箱,取出脈枕,不由分說地將老人冰冷枯瘦的手腕輕輕抬起,三根手指穩穩地壓了上去。
他眉頭緊鎖,隔著薄薄的油布手套,全神貫注地感受著那游絲般的脈象。
他的指腹在老人枯瘦的手腕上停留了許久,眉間的溝壑越擰越深,仿佛在捕捉那脈搏深處幾不可聞的細微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