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那片瓦滑動的動靜剛落,蕭灼的手已經握住了門框。他沒推門,而是用拇指頂了下門閂——先前調過的縫隙剛好夠他無聲抽出。赤腳踩上地板時,屋外風聲忽然一滯,像是天地屏住了呼吸。
下一瞬,東南廂房“轟”地一聲炸出火光。
不是灶臺走水那種悶燃,是油布遇火星的爆響。火焰順著墻邊晾曬的舊麻布往上爬,轉眼就舔上了房檐。北風正猛,火舌被吹成一道斜線,直撲東墻角落那間加固過的小屋——那里藏著木匣,母妃臨終前親手交到他手里的。
蕭灼撞開門沖出去,短斧在掌心轉了個方向。小七從屋里跌出來,鞋都來不及穿:“掌柜的!著火了!”老周抱著賬本從后廂跑出來,嗓子已經劈了:“徐爺!先救人啊!”
沒人攔得住他。
火勢還沒封住門口,但熱得人睜不開眼。蕭灼用袖口裹住左手,一腳踹開東廂門。濃煙滾出來,夾著燒焦的漆味和木頭爆裂的噼啪聲。屋里那張老柜子正在塌,半邊已經被火吞了,只剩靠墻的一角還立著。
他撲過去翻那堆焦木,手指觸到一塊溫熱的殘片——匣蓋,雕著“灼兒”二字的地方還看得清。剛要抓,頭頂橫梁“吱呀”一響,火星子簌簌往下掉。他猛地縮手,整塊燒了一半的梁木砸下來,正好斷在他和殘匣之間。
火墻立了起來。
他退到窗邊,想從側窗再進,卻發現窗欞也著了。一個人影在窗外一閃,黑衣蒙面,手里拎著個和他記憶中一模一樣的木匣。那人看了他一眼,冷笑,抬手就把匣子扔進了灶膛。
那是他三年來每晚睡前都要看一眼的東西。
火焰卷上去,把匣子吞進去的時候,發出一聲極輕的“咔”。像是某個機關松了扣。
蕭灼站在原地,沒動。
小七提著水桶沖過來,把水潑在火墻上,結果火借風勢反躥得更高:“掌柜的!快出來!這房子要塌了!”老周咳得彎下腰,還在喊:“徐爺!值錢的東西我搬出來了!咱們走!”
他們不知道什么叫值錢。
他慢慢蹲下來,從灰燼里撿起那塊殘片。邊緣燙手,但他沒松。指腹摩挲過“灼兒”兩個字,刻痕已經被燒得發黑,像是有人用炭條狠狠描過一遍。
火還在燒。
東廂的屋頂塌了一角,磚瓦砸在地上,濺起一圈火星。賬本散落在院中,有幾頁已經開始冒煙。老周想去搶,被小七死死拽住:“別去了!那邊要倒了!”
蕭灼抬起頭。
火光映在他臉上,一半亮一半暗。他看著那口灶膛,里面什么都沒了,只剩通紅的炭塊在緩緩碎裂。三年前宮變那夜,也是這樣的火,也是這樣的味道。母妃把他推進密道時說:“活下去,別回頭。”他活下來了,也真的沒回頭。
可這一次,他守了三年的地方,被人一把火燒成了廢墟。
小七抹了把臉,全是灰和淚:“掌柜的……咱們還能修……門板錢咱省著點……總能……”
他說不下去了。
老周喘著氣站直身子,看了眼蕭灼,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抱了一夜的賬本。那些紙頁邊角焦了,墨跡暈開,數字糊成一片。他忽然明白了什么,聲音壓得極低:“小七……別說話。”
院子里只剩下火燃燒的聲音。
風還在刮,吹得火焰忽左忽右,像在跳舞。蕭灼站起來,沒拍灰,也沒擦汗。他走到井臺邊,盯著那兩缸水——昨晚他親自灌滿的,現在水面映著火光,紅得像血。
他彎腰,把那塊殘片浸進水里。
“滋”的一聲輕響,焦木遇水冒起白煙。他沒拿出來,就這么 letting it sink.
小七想上前,被老周一把拉住。
“你看他眼睛。”老周嗓音啞得不像話,“別惹他。”
蕭灼轉過身,走向前廳。火勢已經蔓延到主屋檐,梁柱開始斷裂。他穿過火場邊緣,腳步很穩,像是走在一條熟悉的路上。路過迎客桌時,他伸手拉開抽屜,取出那把藏在登記簿下的短斧。
斧刃沾了點灰,他用拇指蹭了下。
然后他停在院子中央,面對東廂廢墟,站著不動了。
火光照著他背影,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院門口。小七看見他的肩膀繃得像弓弦,手指一根根收緊,把短斧攥得死緊。老周捂著嘴咳嗽,眼角余光掃過四周——晾衣繩還在,細沙沒動,水缸滿了,油壇整齊。
防了一夜,還是沒防住最怕的事。
“掌柜的……”小七哽著嗓子,“你要干啥……”
蕭灼沒回答。
他盯著那口灶膛,看最后一點紅光在灰里閃了閃,熄了。
風忽然小了些。
他抬起手,把短斧扛在肩上,動作很慢,像是在試重量。然后他往前走了一步,踩在東廂門前的門檻上——那塊地磚早上還有淺痕,現在被火烤得發白。
他彎腰,從灰堆里扒出半截燒了一半的信角。紙已經脆了,上面有個模糊的印,像是宮里用的朱砂戳。他沒看,直接塞進懷里。
小七想喊,張了張嘴又閉上。
老周拉著少年往后退了幾步,低聲說:“今晚的火……燒的是命根子。”
蕭灼站在廢墟前,沒回頭。
他右手松開短斧,讓它垂在身側,左手卻緩緩撫過腰間——那里空著,原本該有塊玉佩的位置,只剩一段磨舊的繩頭。
風吹起來,卷著灰燼打轉。
他忽然彎下腰,撿起一塊帶火星的木炭,往地上畫了道線。從東廂到井臺,筆直的一道。
像是劃了條生死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