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好啊!個殺千刀的賊婆子,黑了心肝、爛了腸肺的!老娘真是瞎了眼!”
黃娘子坐在地上拍腿大哭,“可憐我家那點糧,都給她偷了!我可憐的兒啊,一頓飽飯都吃不上,便宜了這腌臜貨!天爺!活不下去了!”
鄰里都披了衣服趴在墻上瞧熱鬧。
邊看,還邊聊起來了。
“我就說那戚娘子悶不吭聲的,恁壞!”
“好端端的誰能把頭發(fā)絞了?可見是個歹毒的!”
“這黃娘子嘴上不饒人,怕是平日得罪了人吶,做人嘴上還是要積點德。”
……
黃櫻一眼瞧見隔壁吳老太,就她說得唾沫橫飛。
頓時又好氣又好笑,這老太太一把年紀也不怕摔下去。
她忙跑過去將娘扶起來。
“我不活了!”黃娘子拍大腿直哭嚎,“手腳不干凈的賊婦!出門教雷劈死!”
“娘,先回屋。”黃櫻和黃父兩個人將娘扶回去。
她拍拍娘的手,悄聲道,“沒事兒,只丟了吃的,咱們兩日就賺回來了。”
黃娘子氣得咬牙切齒,“教我碰見這賤婦,我要撕了她!”
“娘你歇著,我重新做些饅頭賣。”
黃父給她幫忙。
昨晚睡得死,灶房里雞子糕、豆腐肉餡兒、臘腸、賣面、棗……全都被洗劫一空。
估計太過慌忙,地上還亂七八糟落了一些。
但凡有點良心,不至于一點活路不給別人留。
這院里誰不知道他們家窮得叮當響。
怪不得娘要鬧了。
黃櫻印象里戚娘子沉默寡言,任那戚磨家打罵。
茹姐兒死了,戚磨家也沒活下來,沒成想戚娘子能做出這種事來。
幸好,昨晚燒泥爐,柴放在娘屋里。
黃櫻跑了趟自個兒屋,拿來十五顆雞子和一袋面、棗、紅豆、沙糖、臘腸。
“爹你瞧!”黃櫻笑,“多虧我長了個心眼,往屋里放了些。”
蘇玉娘臉上還掛著淚,“這——”
黃櫻笑:“灶房里沒留下甚么,偷的不多,娘你快歇著罷,我這會子便做了。”
她先把雞子打了,讓爹打發(fā)蛋白。
屋里黑,只點一盞油燈,她偷偷放了糖爹也瞧不見。
其他還好說,只是可惜了她的肉餡!
豆腐這會兒也沒了。
她想了想,偷偷從空間拿了一把筍鲞、干香蕈出來,也就是筍干和香菇干。
先泡水。
北宋漕運發(fā)達,筍干價格不貴,但香菇不便宜。
不過她今兒應急用,不打算每日做。爹娘那兒好說。
“這把干貨還是昨兒碰巧遇到的呢!”
黃父兩個膀子甩得飛快,蛋白一會兒就打出細密的沫兒來。
黃櫻將雪倒鍋里,燒開,先將筍焯水,不然會有股澀味。
趁著這會兒,她將和好的面盆坐到熱水上醒發(fā)。
爹打好蛋白,黃櫻跟蛋黃糊攪拌勻,開始往模具里倒。十五個雞子是她臨時從空間拿的,不敢多,多了黃娘子那里說不過去。
今兒只能交付昨天預定的三十個雞子糕了。
大火燒開,先蒸雞子糕。
爹盯著火,黃櫻開始揉面,包饅頭。先包蜜棗和蜜豆的。包完在一旁醒發(fā)。
香菇也泡得差不多了。
臘腸,香菇,筍干切丁,切了滿滿一盆。
雞子糕蒸好了,出鍋!
她手腳麻利地在腰間青花手巾上擦了兩把,將雞子糕拿出來晾著,鍋里熱水也快燒完了。
她舀出來,倒油,燒熱,放蔥蒜、臘腸丁煸炒,將臘腸里的油都炒出來,鍋里滋啦作響,屋子里都是蔥蒜的香味兒。
等加入醬油、胡椒粉、五香粉炒出味兒,香得人一個勁吸氣。
黃櫻麻利地盛出鍋,倒水。
先蒸包好的饅頭。
等臘腸餡兒差不多晾涼了,正好前面的出鍋。
今兒包了兩百饅頭,爹擔里挑甜饅頭,黃櫻挑臘腸饅頭和雞子糕,咸的和甜的分開,免得串了味兒。
剛出門,旁邊院門“吱呀”一聲推開,探出個圓圓的腦袋。
“甘來小師父!”黃櫻笑著打招呼。
“小娘子,饅頭可是好了?”
黃櫻笑,“有蜜豆的,蜜棗的,臘腸的,小師父要吃哪個?”
“肉沫餡兒呢?”甘來惦記一晚上了。
“對不住,肉餡兒的沒做出來,得半下午了。”
甘來隔著院墻都聞見了他們家廚房的味兒,眼里有些失望,“罷了,各撿五個罷。”
“好嘞!”
甘來兜著一籃饅頭,手里拿了個臘腸的,不待走進屋里,迫不及待咬開,燙得吸了口氣,眼睛瞪大,忙在嘴巴里倒騰,舍不得吐出來,“哇!好香!”
黃櫻失笑。
她拿兩個,跟黃父一人一個,咬一口,唇齒生香。
面皮松軟,她用的中筋面粉摻了點蕎麥粉,發(fā)得剛剛好。
臘腸的油浸透面皮,瞧著就流口水。
一口咬下去,汁水濃香,筍子脆嫩,香菇干特有的鮮香風味跟臘腸的煙熏味兒融合在一起,
要不是賣錢,她想一口氣吃五個!
黃父笑:“好吃。”
“這臘腸饅頭,一個要賣八文錢!”黃櫻道。
出了后巷,市井已開,街市燈火通明。各家鋪子都冒著熱氣兒。
小腳店的青白布“酒招子”在寒風里上下翻飛。
門口停了一輛平頭車,拉車的牛慢悠悠地在轅內(nèi)反芻。穿皂襖的小兒子將兩只手縮在袖中,臂間牽著牛鼻環(huán),張大嘴巴打了個呵欠。
車上放兩只酒梢桶。
這是東京城里正店送酒的桶,一桶可裝三斗酒,能賣一貫五百文。
北宋人愛喝酒,這可是財政重要收入。官府控制酒曲,正店才有釀酒資格,腳店只能從正店進貨。
“臘腸筍鲞香覃饅頭咧——蜜豆蜜棗饅頭——不好吃不要錢咧——”
牽牛的小兒子肚子餓了,招手喊住,“小娘子。”
黃櫻挑著擔兒上前。
“饅頭怎麼賣?”
黃櫻笑,“蜜豆、蜜棗餡兒的五文錢一個,臘腸筍鲞香覃的八文錢。”
“八文!”
黃櫻笑著放下?lián)鷥海拔壹茵z頭跟別家不一樣,餡料可頂別家兩個呢!剛出鍋的還燙著!小哥兒嘗一嘗,不好吃不要錢。”
她蒸了好些小一些的用來試吃,這會子便用油紙包了遞過去。
青年猶豫的眼神在看到包子皮上透出的油時,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他接過來,“當真能試吃?”
黃櫻笑,“自然!”
黃父在一旁瞧著,沒有吭聲。
黃櫻心里笑,幸好不是娘,娘要是看到她這么賣,已經(jīng)開始肉疼了。
那小兒子專挑包子皮透醬汁兒的地兒咬了一口,包子是剛出爐的,還燙著,一口咬下去燙得直吸氣,臘腸香極了,竟還爆油汁兒,一股濃郁的香味兒在嘴里爆開,他瞪大眼睛,忍著燙兩口就吃完了。
“我可是沒騙人呢?”黃櫻笑。
青年嘴里都是方才的香味兒,整個人都香暈了,但八文一個實在不很便宜。
他猶豫了下,雖然很想買臘腸的,究竟舍不得八文錢,“我買個蜜棗的。”
州橋果子行里蜜棗用糖腌漬過,一斤幾百文呢。
“好嘞!”
黃櫻麻利地替他包了,接過錢裝到身前的斜挎布袋里。
“好吃再找我買——”她挑起擔兒。
青年摸著燙手的饅頭,迫不及待咬了一口,好松軟的饅頭!甜滋滋的,蜜棗竟比州橋果子行的蜜餞還好吃!不知怎么做的,里頭的棗子瞧著晶瑩剔透的,說這饅頭幾十文他也信!
一個饅頭,幾口下肚了。
他覺著肚里更餓了,捏著包臘腸饅頭的油紙,見有幾滴醬汁兒,忙舔干凈了。
怎會這樣好吃?
他踮腳張望方才那小娘子的方向,唱賣聲已經(jīng)遠了,似乎隔了條街道。
腳店娘子招呼店中小兒子將酒搬下去,給了他二十文。
他牽著牛往回走,越想越后悔,早知便多買幾個,八文錢一個肉饅頭,滿滿當當?shù)酿W兒,很劃算了,還有香覃呢!那可不便宜。
一路上他好幾次想回頭,但礙于活沒干完,到底沒能回去。
他決定明兒定要多買幾個。一整日滿腦子都是那饅頭的味兒,他逢人便說,早上往麥稍巷送酒,遇到挑擔兒賣饅頭的小娘子,那饅頭的味兒比正店的還好吃。
大家都不信他,嘲笑,“喬牛車兒,你連正店的銀盤兒都沒摸過,怎知比正店好吃?”
他很沮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