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就像是小時候那樣。
他活著保護她。
他死了,也會在天上看著她的閨女,看著她好好的過一輩子。
孟鶯鶯仰著頭看著橫梁上面的蜘蛛網,她不敢低頭,她怕一低頭眼淚就落了下來。
她也不敢去睡自己的房間,怕她睡著了,父親走了以后,她連知道都不知道。
孟鶯鶯只能從二樓搬下來,拿著被褥鋪在了炕上,就那樣歇息在了孟百川旁邊。
這樣他夜里咳嗽,疼痛,喝水,起夜,她都能照顧一些。
真到這一步的時候,孟鶯鶯才發現所謂的女大避父,其實也不過如此。
在生死面前,這些都是小事。
這一晚上孟鶯鶯其實都沒休息好,因為她第一次真切地聽到了,父親痛苦的壓抑聲。
因為她在旁邊,就連痛都要忍著,生怕把她給吵醒了。
孟鶯鶯在旁邊聽著,半夜給他取了止痛藥,但是效果有,卻不大。
看著父親發抖的樣子。
孟鶯鶯想,她應該做些什么。
就算是醫院說沒救了,起碼也要給父親一些好藥,讓父親最后一段時日,能夠沒那么痛苦。
第二天一早孟鶯鶯起了個大早,父親痛了一夜,早上才勉強睡著了,她看著父親的睡顏,輕手輕腳的下床。
這個點出門也出不去,屯子里面的拖拉機最早一班,也要六點半。
孟鶯鶯索性先在外院里面練了下基本功,壓腿下腰高抬腿,她幾乎是一氣呵成。
原身身體底子也好,特別是壓腿和旋轉的時候,她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這是先天的跳舞苗子。
這讓孟鶯鶯難得有了一絲笑意,她是個靈活的小胖子。
她踮著腳尖,一連著三旋轉,熱身結束后。又在院子里面輕輕的跑了起來,她想減肥。
要想進文工團,勢必要瘦下去,胖子進不去文工團。
這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孟鶯鶯不敢馬虎,一直到累到不想動了。
孟鶯鶯這才靠在小樓房的墻邊休息,注意到外面有挑水的人。
她也有些肚子餓了,轉頭才去了廚房。
等孟鶯鶯看完廚房的存糧后,心里便有了數。
孟百川早些年當兵,后來跛腳后便退伍,選擇拿退伍補償金回到老家。
他這人人高馬大,殺氣重,在戰場上不知道殺了多少洋鬼子。
回來后很自然的就做了殺豬這一行,這一行瞧著不起眼,也累人,但是實際上這一行油水多。
不然也不會蓋下這個兩層小樓房了。
甚至,孟鶯鶯這次進來才注意到,家里的灶膛竟然在上面還貼了一層白色的瓷磚。
柴火也是整整齊齊的擺的好好的。
不止沒有邋遢,反而還分外明亮的感覺。
孟鶯鶯想難怪她爸還沒走,大伯一家就忍不住吃絕戶了。這么好的房子,就是城里也沒有的。
所以,把房子轉到信任的人身上,這幾乎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孟鶯鶯垂著眼眸,放棄了亂七八糟的想法,有些生疏的點燃火,用著大鐵鍋先熬了一鍋米粥。
她沒用粗糧,而是下了三把精白米,幾乎是家里為數不多的好糧食了。
在以前的時候,孟百川都是把細糧留給孟鶯鶯吃的。
他忘記了自己才是生病的那個人。
孟鶯鶯才不管這些呢,要吃那就一起吃。
又去外面取了一些曬干曬皺的白辣椒,配著房梁上面沒有舍得吃的臘肉。
打算做一道他們這里的特色,白辣椒炒臘肉。
因為她知道病重的人,嘴巴沒有味道,想要吃點有味道的,這才會選擇這道菜。
孟鶯鶯其實不會做飯,但是架不住原身會,鄉下長大的孩子,在怎么被寵愛,這些生存技能還是會的。
所以只是適應了一會,她便漸入佳境,白辣椒泡洗過后,切成段。
臘肉也恍不多讓,一長條的臘肉,她只切了巴掌大的一塊,考慮到父親沒力氣咬不動的處境。
孟鶯鶯特意把臘肉切成肉丁。
孟百川是殺豬匠,他晾曬腌制的臘肉也是一絕,偏紅褐色的臘肉,肥瘦相間,半透明的肥肉緊緊包裹著緊致的瘦肉,光看著就讓人流口水。
等鍋里面熱油燒好后,刺啦一聲,臘肉放入鍋里面后,滿鍋四濺的油花,嚇的孟鶯鶯戰略性往后退。
哪怕是這樣,也不過片刻,在大火的烹飪下,那肥肉的部分就跟著變得晶瑩剔透,泛著油光,瘦肉則是收緊,顏色越發紅亮。
孟鶯鶯有些怕油濺到皮膚上,便用著鍋蓋擋在胸前,偷襲一樣把白辣椒段給扔了進去。
白辣椒翻炒的時候,吸飽了臘肉的油汁,辣味也跟著激發出來,瞬間在屋內傳開。
連帶著睡夢中的孟百川,也被香醒了,他吃力的下地,慢吞吞的走到廚房,問,“鶯鶯,一大早你做什么好吃的?”
孟鶯鶯拿著長把鏟子在翻炒。
聞言,她抬頭甜甜一笑,眉眼彎彎,“爸,我熬了粥,還炒了一盤白辣椒炒臘肉,馬上就開飯。”
白色的煙氣,將她的面容都給籠罩在里面,這讓孟百川有些恍惚,“鶯鶯。”
他的鶯鶯其實在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甚至可以說是,她厭惡進廚房。
可是為了他這個病重的父親,她再次進了她討厭的廚房。
孟百川的眼眶有些濕潤,“你以前——”
不是最不喜歡進廚房嗎?
可惜,這句話他沒能問出來,就見到孟鶯鶯端著一盤白辣椒炒臘肉,舉到了他的面前,眉目盈盈帶笑,還有幾分期待,“爸,你看,有沒有胃口?”
她是知道的,自從父親病重后,越來越沒胃口,吃的也都是清淡的。可是他口味重,越是清淡越是吃不下去。
基本上一天都米水未進,這都是正常的事情。在孟鶯鶯看來,到了這個地步,還不如隨心所欲的吃點,起碼心情也好啊。
孟百川沒有回答,只是下意識地咽了下口水。
孟鶯鶯看到他的反應,就知道這道菜做對了,“馬上就開飯,等我盛米粥。”
她把這一盤白辣椒炒臘肉,放到桌子上,轉臉就去了廚房。
盛了兩碗熬到粘稠的白米粥。
當看到這頓飯,孟百川愣了好久,“不是說,細糧留著你吃嗎?”
他一直吃的都是粗糧。
自家閨女嬌氣,吃了粗糧嫌扎嗓子。
孟鶯鶯小臉一板,“讓您吃就吃。”
飯往前一推,孟百川怕閨女生氣,便端著碗,夾了一筷子白辣椒進去,混著粥一起,呼啦啦的喝了一口。
米粥熬開了花,入口香甜粘稠,白辣椒有些韌,吃起來也是悶悶的辣,著實下飯。
只是孟百川病太久了,連帶著拿筷子久了,都有些無力。
看他不夾臘肉,孟鶯鶯單獨給他用勺子,舀了一勺臘肉丁進去,“一起吃。”
她在照顧孟百川。
當孟百川察覺到這個點后,他把臉埋到了碗里面,一顆眼淚從眼角滑落,很快就消失不見。
向來胃口奇差的孟百川,竟然罕見的連著喝了兩碗米粥。
喝到最后,甚至還冒出了汗珠,這讓孟鶯鶯有些驚喜,忙站起來,要再次給他盛粥,“爸,要不要在吃點?”
孟百川搖頭,摸了摸終于有種飽腹感的肚子,聲音也多了幾分力氣,“吃飽了,不能在吃了。”
孟鶯鶯人都跟著松散下來,不過,輪到她自己吃的時候,她就吃了半碗粥,配著白辣椒,至于臘肉嘗了個肉味,就不敢吃了。
“怎么吃這么少?”
孟百川皺眉,輕咳一聲。
孟鶯鶯摸了摸腰上的贅肉,嘆氣,“爸,我想練舞,自然不能太胖了。”
不想太胖,就只能在吃食上控制一些。
孟百川皺眉,他覺得閨女還是胖點好看,但是想到宣傳隊的那些同學,對閨女的嘲笑。
他到底是把這些話給咽了回去。
見他沒有說教,孟鶯鶯松口氣,收拾了碗筷,轉頭進屋換了身衣服,把她爸的檢查單以及開藥單,全部都揣在了懷里藏的嚴嚴實實。
這才從房間出來,沖著門口的孟百川說,“爸,我從宣傳隊走的突然,才想起來沒和趙月如告別,我今天想去城里面和她告別。”
其實不是,她是想通過趙月如,問一下附近醫院這方面的老醫生,想知道他爸這邊還有沒有治的機會。
孟百川是知道的,自家閨女在宣傳隊唯一的朋友,就是趙月如了。
他點頭,呼呼的喘氣,像是破風箱一樣,“那你去吧,身上有錢沒?”
說著就要從口袋里面拿錢,卻被孟鶯鶯給打斷了,她笑瞇瞇道,“有,之前給我的生活費還沒花完。”
“爸,你等我回來。”
“我給你帶一份油炸撒子,您在家等我啊。”
——我還會給你帶回來藥啊。
您在等等我,在等等我。
孟百川坐在躺椅上,含笑地點頭,目送著閨女離開,在孟鶯鶯的背影徹底看不見后。
孟百川在也忍不住了,把早上吃的飯食,全部都吐了出來,吐到最后,竟然嘔出來了暗紅色的血。
孟百川隨意地擦了擦嘴角,嘆氣,“倒是浪費了鶯鶯忙活了一早上的心思。”
“真是沒用啊。”
*
黑省,壹零壹駐隊。
祁東悍被齊長明纏的煩,他抬手扯了扯衣領子,聲音寡淡,“齊長明,我在說最后一次。”
“請假退婚我是不會批的。”
齊長明臉色頓時難看了幾分,硬著頭皮說,“頭,這是我私事。”
祁東悍不管這些,他被纏的煩,便果斷躲開,“我下午的票去湘西看望老周,你的婚事我言盡于此。”
他大步流星的出了作戰室,回頭又警告道,“還有不要拿這件事來煩我了。”
齊長明本來都想跟出去的腳,瞬間停了下來。
他眼睜睜地看著祁東悍離開。
這讓齊長明有些難受,他一拳頭砸在辦公桌上,深呼吸又深呼吸。
“去湘西?”
“老周在湘西?”他猛地反應過來,“孟鶯鶯也在湘西啊,頭,我和你一起。”
他追出去,祁東悍已經不見蹤影了。
齊長明猶豫了片刻,便去了話務室,先是把電話打到了家里,也就是陳秀蘭接聽的,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媽,我爸不在家里吧?”
陳秀蘭點頭,“你爸這個點在單位還沒回來,你那邊怎么樣了?”
齊長明沒回答。
陳秀蘭就知道應該是不順利,“長明,既然你直屬領導不愿意,幫你退這個娃娃親,那你就只有另想辦法了。”
齊長明,“我自己退?”
“可是如果是我自己退的話,那我爸知道了,還不把我給打死啊?”
他如果能自己退,他早都退了,也不會連著一個星期都來纏著自家領導了。
陳秀蘭也知道自己丈夫的脾氣,她想了想,“要不先避風頭?”
“你老是在駐隊也不事,媽老是做夢夢到你上戰場,尸橫遍野。”
說到這里,陳秀蘭哽咽了幾分,“要不,你退伍轉業回來?”
“我們家也是黑省哈市的,在當地也算是有點能力,你又提干了,我們活動下關系,把你送到清閑的單位,不止能把目前這個危險的工作給解決了,還能躲開孟鶯鶯,這豈不是兩全其美的事情?”
齊長明舍不得離開駐隊,他有些煩悶,“媽,你別管了,我自己想辦法。”
“還有,我不會退伍的,我喜歡駐隊的氣氛。”
“你除了退伍,還有什么辦法?你爸把你的地址都告訴孟鶯鶯了,她到時候來投奔你,肯定是投奔你在駐隊的地址。”
“只有你走了,她才會找不到你。”
齊長明沒說話。
見兒子還是抗拒這個辦法,陳秀蘭沒辦法,只能退而求其次道,“你文工團的那個女同志,葉櫻桃呢?”
“能不能在孟鶯鶯來之前,你先和葉櫻桃打報告申請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