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聽到葉櫻桃這個名字,齊長明有些恍惚,他當即就給否決了,“媽,沒有的事情,我和葉櫻桃之間只是普通的朋友關系。”
“您不要想多了。”
陳秀蘭知道自家兒子還沒開竅,她也不拆穿,只是換了個角度提醒他,“普通朋友關系?人家葉櫻桃一文工團的女同志,能陪你回家好幾次?”
“長明啊,騙別人可以,可別把自己給騙了,那就沒意思了。”
“你自己考慮清楚,要不轉業離開回民政所,要不去和人家葉櫻桃挑明了,在孟鶯鶯到駐隊找你履行婚約之前,就先把婚結了。”
“到時候,你如果結婚了,孟鶯鶯拿你沒辦法,你爸拿你也沒辦法。”
“那娃娃親自然也就煙消云散了。”
娃娃親能成功的基礎上是這兩個孩子,男未婚女未嫁,但凡是有一個結婚了。
那這娃娃親就不成立了。
齊長明攥著電話筒,指骨捏的發白,那張俊秀如白面書生一樣的面龐上,此刻卻是糾結。
他既想逃了和孟鶯鶯的娃娃親。
可是同樣的,他也不想轉業退伍。
更不想和葉櫻桃結婚。
他和葉櫻桃之間也只是朋友的關系。
老實說,這三個選擇都不是他想要的。
陳秀蘭知道自家兒子是個優柔寡斷的性子,她當即勸說道,“我雖然之前也看不上葉櫻桃,覺得這孩子是個跳舞的不體面。
但是如今也是沒辦法了。
比起孟鶯鶯這個鄉下來的,葉櫻桃學歷好,工作好,父母也是雙職工,不知道比孟鶯鶯好到哪里去了。”
“既然這樣,媽就同意葉櫻桃進我們家的門。”
先讓葉櫻桃進他們齊家的門,堵住了孟鶯鶯做她兒媳婦的機會。
這才是最緊要的。
齊長明有些頭疼,他咬著牙,“媽,你讓我在想想。”
葉櫻桃他也不想娶。
孟鶯鶯他也不想娶。
*
駐隊辦公室。
陳師長戴著老花鏡在看文件,祁東悍便從走廊道走了過來,陳師長聽到動靜順勢看了過去。
只見到祁東悍穿著一身綠軍裝,襯衣扣子扣到喉結處,一絲不茍,干凈英朗。
他生得也高,一米九的身高站在門口處,就差頂天立地了。
陳師長看到他的時候,都忍不住驚艷片刻,“小祁啊,你這一身皮囊當真是優越,老師長的孫女,你真不考慮啊?”
祁東悍抿直了唇,拒絕的干脆,“領導,您還是別亂點鴛鴦譜了。”
生怕陳師長又要做紅娘,他便很自然的轉移話題,“領導,我東西已經收拾好了,定了下午的車票,打算去一趟湘西看望下老班長。”
這話一落,陳師長的注意力倒是被轉移了,“咱們駐隊就你和你和小周關系好點,他以前又是帶你入伍的老班長,如今眼睛被炸的失明,你過去看看他也好,如果他的眼睛能復明,你就和他說,我們壹零壹駐隊,隨時歡迎他回來。”
祁東悍點頭,冷硬的眉目,此刻都難過片刻,“領導,我知道。”
“聽說他眼睛還挺麻煩的,要做二次手術。”
“而且。”
祁東悍有些煩躁的松開了衣領子,露出凸起的喉結,一字一頓的往外蹦,“湘西那邊醫院雖然不錯,但是好多藥都是缺失的,我想在過去之前,先向駐隊軍醫院申請一批藥,一起帶過去。”
陳師長,“這是應該的。”
他直接寫了一張批準單,刷刷簽上自己的名字,“你拿著這個單子去找咱們駐隊醫院的李院長。”
“讓他給你開一批藥。”
“如果他不同意。”陳師長冷笑,“你就說,小周當初可是為了保護他家那個不成器的孫子,這才瞎了一只眼睛,不得不回老家休養。”
提起這個。
祁東悍抿直了嘴角,隱約可見幾分怒氣,但是在大領導面前,到底是壓了下來,“我知道。”
“我現在就去申請藥品。”
眼見著祁東悍干脆的離開。
陳師長放下鋼筆,站起來喊住他,到底是問了一句,“你手底下小齊那事是怎么回事?怎么現在到處都在傳,他娃娃親對象要來駐隊尋親了?”
提起這個,祁東悍腳步一頓,按理說下屬的私事不該拿在臺面上來煩大領導。
但是大領導既然詢問了,他組織了下語言,簡單明了地說道,“齊長明想退婚,讓我幫忙出面,我嫌煩便申請這次去看望老周,剛好也能避開他。”
齊長明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兵,要說沒感情那是假話。
但是情分歸情分,原則歸原則,這二者不可混為一談。
陳師長心里大概有數了,“駐隊這種事情不算少數。”
“就看小齊怎么取舍了。”
是舍了前程也要退婚。
還是捏著鼻子履行婚約。
祁東悍嗯了一聲,臉色有些臭,語氣也是冷冰冰的,“我瞧著齊長明性格和為人處世有些問題,這件事想壓一壓他。”
“我走后,會讓肖政委多幫忙盯著點他。”
“退婚那事我是不贊同的,但是這屬于他個人私事。”
說到這里,祁東悍站直了身體,瞇了瞇眼睛,帶著幾分危險,“如果他能為了退婚而退伍。”
“那我也敬他是個漢子。”
怕的就是優柔寡斷,兩頭都想要。
這天底下萬萬沒有這種好的事。
祁東悍告別陳師長后,他便轉頭去了醫院找到李院長,三言兩語便說明來意,“李院長,這是我們陳師長的審批單,我需要來醫院申請一批藥,帶到湘西去給周勁松同志做手術用。”
李院長是知道周勁松的,最近一次任務當中,為了保護他孫子眼睛被炸到失明。
第一次手術,還是他親自給做的。
所以,對于祁東悍來申請藥品,李院長沒有任何推遲,帶他就去了醫院的大藥房。
他也是直接,“盤尼西林和阿莫西林,這些我都能給你特調過來,但是最難的還是這三顆杜冷丁。”
李院長從祁東悍背后,穿都了藥架子上,從柜子里面取出了一個小盒子,看了看上面的名字后。
這才遞給祁東悍,“杜冷丁是效果超強的鎮痛藥,比市面上的去痛片效果好十倍,但是同樣的,杜冷丁有成癮作用,如果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建議周勁松同志用這個藥的。”
祁東悍一一記錄下來,朝著李院長告辭。
見他要走,李院長欲言又止,最后到底是從白大褂里面取出了,一個褐色信封,“這算是我家對周勁松同志的一點心意。”
他原以為以祁東悍的性格不會收下這錢,卻沒想到,祁東悍只是盯著那信封看了片刻,便說,“我替老周收下。”
周勁松家里條件一般,如果要做二次手術,勢必離不開錢。
見他收下,李院長這才松口氣,“如果。”
“他將來還能回到駐隊,我一定會讓建設給他賠罪。”
李建設便是李院子的孫子,而周勁松之所以會失明,就是因為他救下了李建設。
自己的眼睛卻被炸傷了。
祁東悍扯了扯嘴角,目光有些淡,也沒給任何回復,利落轉身離開了醫院,踏上去湘西的火車。
去看望他的老班長——周勁松。
*
孟鶯鶯從孟家屯先坐了拖拉機去了鎮上,在從鎮上去了市區。
這一條路在她進宣傳隊學舞蹈的這幾年,她幾乎走了無數次。
所以,除了屁股疼些,擁擠一些,其他倒是還順利。
抵達到了湘西市去后,孟鶯鶯沒直接去醫院,而是斟酌了下,選擇先去找下好朋友趙月如。
在去之前特意去供銷社,買了一包桃酥,她身上的錢,也只夠買桃酥了。
提著桃酥,孟鶯鶯按照記憶當中的路線,找到了趙家的房子。
這才是真正的小洋樓,兩層白色小樓房,陽臺還種了大片的纏枝牡丹花,才值四月含苞待放,還不知道徹底盛開后,會是何等漂亮。
若是以前的孟鶯鶯會自卑的,她和趙月如雖然當了三年的朋友,但是她卻從來沒來過趙月如的家,這還是第一次。
當然了,現在的孟鶯鶯倒是不會自卑,因為她住過更好的房子,在看待閨蜜之間的家境時,自然心態也不一樣了。
她倒是沒有羨慕,有的只有擔憂。
在七零年初住這種小白樓,這不是享受,而是招禍。
孟鶯鶯敲門后,過了一會,一位穿著列寧裝的中年女人過來了,她臉上還帶著幾分愁容。
只是,在看到孟鶯鶯那白凈圓乎的面龐時,還有片刻意外,“同志你是?”
孟鶯鶯瞧著對方和趙月如相似的眉眼,她自我介紹道,“趙姨,我是孟鶯鶯,也是月如在宣傳隊的朋友。”
趙母猛地反應過來,頓時熱情了幾分,“你就是我家月如唯一的好朋友了,孟鶯鶯是吧?”
她仔細端詳著孟鶯鶯的面龐,忍不住夸了一句,“鶯鶯啊,你這可是好福相啊。”
孟鶯鶯還沒徹底瘦下去,面盤子圓,額頭飽滿,黛眉杏眼,鼻挺唇紅,下頜有肉,整張臉不見任何筋骨,反而是飽滿圓潤,線條流暢。
這一張臉對于會看相的人來說,當真算是福相了。
孟鶯鶯呆了下,有些臉紅,她沒想到胖胖的自己還能被夸有福氣,她有些不好意思。
趙母也看出來了,她當即換了話題,“鶯鶯,你來的剛好,快去勸勸我家月如。”
想著孟鶯鶯是自家閨女的好友,也沒瞞著。
“如今我趙家都落難了,能給他找一個駐隊軍官當對象,已經很好了。”
趙月如住在二樓,一早就看到了孟鶯鶯,本來還有些高興,好朋友孟鶯鶯終于來找她了。
哪里料到一過來,就聽到自家母親說這話。
她當即氣的掉眼淚,“哪里好了?他是個瞎子。”
“你們讓我去嫁給一個瞎子,到頭來還要我說對方好?”
趙母看著她反應激烈,想要罵,但是注意到閨女還有朋友在這里。
倒是忍了下去。
一直到在進門之后,趙母小聲和孟鶯鶯商量,“鶯鶯啊,阿姨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幫我勸勸月如唄。
如今,我們家這樣了,隨時都會落難,我們護不住月如,而月如也需要嫁給周同志,這種當兵出生的人作為助力啊,不然以月如這樣的性子,將來還不知道被人怎么欺負。”
孟鶯鶯聽完后,大概就知道了趙家的處境。
趙家是大資本家,雖然散盡家財,但是她家還是比普通人家好太多了。
如今就是眼中釘,肉中刺。
隨時都可能會出事的那種。
也難怪趙母會著急給趙月如說親。
想到這里,孟鶯鶯點頭,“我試下,但是不能保證能成功。”
趙母感激的不行,目送著孟鶯鶯跟著趙月如上了二樓,趙月如住的房間很大,裝修也很豪華,是那種歐式雕花床,頂燈是繁雜的荷花燈,地上還鋪著地毯,放著一組真皮大沙發。
老實說,孟鶯鶯習慣了周圍到處灰撲撲的一切,在看到趙月如住的這種房間后。
她還有些不習慣。
“月如?”
她一開口,趙月如就忍不住了,抱著孟鶯鶯的肩膀,就開始失聲痛哭,“鶯鶯,我爸媽,要讓我嫁給瞎子。”
“他們要讓我嫁給瞎子。”
孟鶯鶯拍了拍她肩膀,安慰道,“叔叔阿姨肯定是沒辦法了。”
“趙家現在岌岌可危,你想過了嗎?”
她掰正趙月如的肩膀,強迫她看著自己,一點點掰開了揉碎了和她說,“如果叔叔阿姨下放,你要跟著一起嗎?”
“真跟著一起后,到時候你的婚事可就由不得你做主了,甚至能不能活下來都不知道。”
“就算是能活下來,鄉下也沒你想的那么好。”孟鶯鶯垂著眼睛,小聲道,“我爸還沒死,一堆人就等著吃絕戶。”
這話一落,趙月如猛地抬頭,孟鶯鶯吸了吸鼻子,“你和叔叔落難去了鄉下,你覺得你對你的婚姻,還有選擇的余地嗎?”
趙月如面色瞬間蒼白了下去。
孟鶯鶯也有些不落忍,但是卻不得不說。
她柔聲道,“月如,我沒接觸過那位周同志,但是我知道叔叔阿姨不會害了你,人這輩子一直都在遇難事,我們要做的是在最難的局面里面,找一個相對輕松的活法。”
“月如,你知道嗎?”
趙月如呆呆的,眼淚一個勁地往下落。
“鶯鶯,鶯鶯,我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我只是不甘心。”
孟鶯鶯給她擦眼淚,喃喃道,“我也不甘心,我爸讓我去駐隊找我娃娃親對象,我也不想去。”
“但是月如,我也沒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
她垂眼,遮住眼里的情緒,輕聲道,“如果我不去我爸一走,我就會成為他們口中的肥肉,誰都想來咬一口。”
“鄉下留不下孤女,也留不下身后有家財的孤女。”
趙月如一聽這話,當即抱著孟鶯鶯的肩膀,有些心疼,也有些難過,“鶯鶯,我們怎么都那么倒霉啊。”
孟鶯鶯努力抿著唇,讓自己笑起來,“不倒霉,在艱難的日子也要過。”
“雨過天晴就是好日子了。”
說到這里,她才提起來了正事,“我這次過來找你是有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想問問你,如果我想把我爸名下的房子,過戶到你這邊,你肯接受嗎?”
趙月如眼睛都睜大了幾分,“啊?”
“鶯鶯,你沒說錯吧,你家可是兩層小樓房啊,你就這樣要過戶給我?那可是你家安身立命的根本啊。”
孟鶯鶯溫和道,“是啊,我也沒有別的可以信任的人了,我只能信任你,你又不是孟家屯的人,我想來想去過戶給誰,都不如過戶給你安全。”
趙家有錢,趙月如為人光明磊落,這才是孟鶯鶯找她的根本原因。
“就是。”孟鶯鶯有些難以啟齒,“我家房子可能是個燙手山藥,如果過戶給你,你也會被連累。”
她還沒說完,趙月如就擺手,“害,這算什么連累?你不知道。”
她偷看了下門外面,發現她臥室的門關上后,便小聲道,“我家還有個八百多平的廠子呢。”
“對了,我媽還藏了兩箱大黃魚。”
外面的趙母聽到了,手里的帕子都快擰斷了,“死丫頭,真是什么都敢往外說。”
這能說嗎?
怕是會要人命的。
孟鶯鶯聽完,也忍不住瞪大眼睛,趙月如雙手一攤,“你要不怕我把房子卷跑了,就把房子過戶給我吧,反正我是虱子多了不怕咬。”
孟鶯鶯抿著唇,上前抱了抱趙月如,“那我就想辦法,把我家房子偷偷過戶給你了。”
趙月如點頭,有些好奇,“第二件事呢?”
孟鶯鶯小聲道,“是想讓你幫忙問問家里人,認不認識湘一醫院的醫生,我想問問有沒有比去痛片更好效果的藥。”
她爸現在喝去痛片已經沒用了。
現在每活一天就艱難一天。
“我還真知道。”趙月如的臉色有些古怪。
孟鶯鶯有些欣喜。
“我家里介紹的那個對象,就是在湘一醫院治眼睛。”
“誰?”
“周勁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