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時間。
董晨和何緒文這些手快的早就在門口等著,約好了晚上去吃那家新開的日料店。
站在門口,董晨商量溫淮:“溫姐,你真的不跟我們一起去嗎?網上評價說可好了。”
“你們去吧,我晚上約了朋友。”溫淮整理好包包和他們一起往外走。
“那改天我們再一起去。”董晨看見另一位秘書助理Emily,熱絡招呼,也遭到拒絕。
何緒文在一邊嘲笑:“得了,只有我陪你試毒。”
董晨給他一拳,不死心:“溫姐約了朋友,你也約了朋友?”
Emily正要說話,手機響起來。看到備注也沒避諱,當著他們的面接起來:“馬上出來了老公,和同事在等電梯呢。嗯嗯,辛苦老公再等我一小會兒,我馬上來。”
把手機放回包里,她笑:“今天是我和我老公結婚紀念日,真是不巧,我也想跟你們去呢。”
在聽到電話時,董晨就被喂了一把狗糧,現在也沒了吃日料的心情,訕訕的:“你還是跟你老公去吃吧,我們下次和溫姐一起,不帶你。”
“別呀,我老公也喜歡吃日料,我們可以一起啊。”Emily嘗試緩和,“我老公性格可好了,你們肯定能聊得來。”
電梯到達,幾人進入。
董晨聽著查重率極高的稱呼,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嫌棄道:“真受不了你們這種有對象的,不能好好叫名字么,老公長老公短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Emily翻了個白眼:“要不說你單身呢,單身狗。”
“嘿!你!”
電梯隨著兩人的拌嘴到達一層。三人目送Emily坐車離開,董晨苦口婆心叮囑溫淮:“溫姐,答應我,你要是以后結婚了千萬不要叫你對象老公,真的太惡心了這個稱呼。”
“為——”
“那我們先——”
同時出聲,董晨一愣:“溫姐你說啥?”
她搖頭,“那你們路上小心,明天見。”
董晨沖她擺擺手:“嗯,我們走嘍,拜拜!”
何緒文:“明天見溫秘書!”
兩人離開,溫淮也往露天停車場去。
白色奧迪亮起車燈,中控臺的手機收到一則微信語音。溫淮系好安全帶才去聽。
陸渺渺:“我到你家啦,小酒就緒,烤串就緒,鴨貨就緒,就差你啦!”
溫淮勾了勾唇,按下語音鍵:“等我,十分鐘。”
轉動方向盤,白色奧迪利落地繞過兩道彎,駛入馬路。
-
正值晚餐點,許家老宅飯香四溢,燈火闌珊伴隨著竹影斑斑,彷如墨水渲染的中式庭院水墨畫。
偌大的中式餐廳,一張暗紅色手工刺繡地毯橫貫東西南北。畫著墨林的屏風從中截斷,將餐廳一分為二,靠里,紅木長方桌的飯菜還不及桌面五分之二,數位座椅也只有兩人落座。
保姆在一盤布菜,盛出的第一碗雞湯放在了李長櫻手邊。正要盛第二碗,被她開口攔截:“不用給他盛。”
保姆放下碗,稱是。
許宥景也不惱,夾起一塊春筍放進嘴里。
“老太太,這茭白炒肉絲是時令最新鮮的,您嘗嘗合不合口味。”保姆將最后一道菜端上來,垂手站在旁邊。
李長櫻嘗著,很是可口,對她道:“我喜歡,這道菜也加進后天的家宴。辛苦了,你們也去吃飯吧。”
“好。”
保姆離開,幽靜的屋內只剩竹香。
幾筷后,許宥景放下筷子,抽了紙擦拭唇瓣。李長櫻見狀,把燉盅放到他手邊:“嘗嘗,李師傅新做的。”
拿開蓋子,是份甜食,甜膩膩的氣味讓他蹙眉:“李師傅都是按照您的口味做的,我就不吃了。”
李長櫻:“誰說的,這是按照小艾老家的口味做的。”
許宥景看向燉蠱,“她老家的口味我又不知道。”
“你!”李長櫻險些氣得梗過去,“你不知道你老婆的口味喜好你還有理了是吧?”
見他沒反應,她索性也懶得繞彎子,直白道:“婚房早就裝好了,你打算什么時候搬過去?”
“再等等。”
李長櫻蹙眉:“等?怎么情人節那天你沒和小艾商量嗎?”
許宥景垂下眸,沉默。
他不愿對奶奶撒謊,這事也沒和溫淮說過,不知道她怎么想,也不能替她回答。
這幅模樣落在李長櫻眼里便是另一層意味,布滿皺紋的眼皮下的眼睛閃過失望。她放下筷子,語氣緩和不少。
“奶奶知道你和小艾沒有感情基礎,現在住在一起有些為難。但你們是合法夫妻,哪有合法夫妻婚后分隔兩地的?”
主位一側,坐在紅木高椅上的男人抬眼看來,李長櫻也意識到自己說的說得不妥,改口:“你爸和你媽是例外,他們的婚約本就不是自愿。可你和小艾婚姻是你親自點的頭,和你爸媽不一樣,是不是?”
燈光搖曳,耳邊是竹葉乘風擋起的聲響。許宥景注視著白色陶瓷上反射的光亮,許久,點了點頭。
“對嘛。雖談不上喜歡,但你們也是對對方有好感的,不然干嘛結婚。”李長櫻見他松口,繼續煽風,“當初給你介紹小艾的時候我不知道她父親是你高中三年的班主任,事后想想,也是緣分。溫老師認可你才把女兒交給你,我也喜歡小艾,把她當親孫女,你能不能答應奶奶,縱使相處后也不喜歡,也別——”
“奶奶。”男人清冷的聲音夾雜著檀香,舒緩鄭重,“我不會像他們那樣。”
他口中的“他們”是他的父母。
生了兒子一刻也沒有給予愛和關心的親生父母。
李長櫻啞然。
長久的沉默里,終是許宥景先移開視線。李長櫻望著半張臉被陰影遮住的男人,眼底閃過心疼。
許是從小知曉他來自于喬許兩家利益的產物,從而造就了孤冷桀驁的性子。這些年,愈發成熟的面龐被勾勒出分明的疏離淡漠,對李長櫻的話也比從前還少,常常都是她問他答,事事有回應,卻不事事主動。
別人家的孩子或是戀愛或是結婚,只有他一點音訊沒有,甚至也沒見過他和女孩說笑。李長櫻怕時間久了他出現問題,于是開始張羅相親,不想他表面敷衍著,背地里卻是一次相親宴都沒去。
如果不是老太太動了怒,許宥景根本不會去見相親對象,也不會遇見溫淮,他高中老師的女兒。更不會得知恩師命不久矣,主動擔下了為溫淮余生庇護的責任。
所以她才說,一切都是緣分。
褐色的瞳孔里,是少年鄭重的允諾。李長櫻自知孫子的性子,答應下來便會做到,稍稍安了心。
“奶奶再問你一句話,你是壓根沒跟小艾說搬家的事,還是你不愿意也威脅她拒絕?”
許宥景眉梢一抬,“怎么沒有我說了她不愿意的選項。”
李長櫻妥協:“那有這個選項,ABC,你選哪個?”
許宥景果斷道:“A。”
“......”
“你是不是想氣死我!”一拍桌子,碗筷抖了抖,“現在給小艾打電話,問她!”
無奈照做,奈何電話卻沒打通。
他放下手機,李長櫻瞪大眼睛:“你老婆電話沒接你也不擔心嗎?”
于是,忙音再次傳來。
漫長的等待后,溫淮雅靜的嗓音響起:“抱歉,剛剛在開車。”
那邊像是有關門的聲響,許宥景問:“到家了?”
心底閃過意外,溫淮嗯了聲,遂又問:“許總,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嗎?”
還沒開口,許宥景注意到旁邊的眼刀,忽然改了主意。
他舉著手機,不經心道:“后天家宴,奶奶問你的口味。”
“我都可以的,不忌口。”
“嗯。”他故意看向李長櫻,“那不打擾了。”
“好的,許總再見。”
“欸——”
不等李長櫻拿手機,電話已經掛斷。
覷著他眼底得逞,她氣不打一處來,罵道:“在公司沒聽夠,私下還讓老婆叫許總!你是不是欠打!”
-
溫淮掛了電話以為他就是單純詢問她的口味,也沒多想,拿著保溫杯上了樓。
家里沒開燈,推開門便是撲鼻的酒氣。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她快步走到昏暗的客廳,找到了已經醉醺醺的陸渺渺。
手掌按倒濕漉漉的一片,心口一慌,隨后看清那是她的眼淚。
她抱住她,把她摟緊懷里,輕拍著她的后背。
“渺渺,想哭就哭吧,我在呢。”
“......嗯。”
黑夜彌漫,懷里的抽噎變成放肆大哭,纖瘦的肩膀也顫抖地更加厲害,溫淮也只能更用力的抱住她,撫平著她的情緒。
也不知過了多久,多少瓶空酒瓶灑落一地,沙發前,兩個醉地四肢無力的身體肩抵著肩,意識模糊。
相比較溫淮,陸渺渺反而清醒了不少。
她奪過溫淮手里的酒瓶,溫淮不樂意但又搶不過她,只能口齒不清地罵她。陸渺渺只當沒聽見,拿了瓶果汁充當酒瓶,安撫好后拿手機查最近的藥店。
從前兩人只是小酌,沒喝過這么爛醉。她只想著溫淮的工作性質少不了酒局,酒量自然也不會差。
卻沒想,她想錯了。
從第六瓶啤酒開始,溫淮大舌頭的時候,她就應該反應過來,制止她。
查到對面小區就有一家,陸渺渺索性也放棄點外賣的想法,打算出門去買醒酒藥。
她看著安靜坐在茶幾后抱著果汁瓶昏睡的溫淮,想著來回不過五分鐘,應該不會怎么樣。于是關上房間里所有的門,又把大門反鎖才下樓。
屋子里陷入安靜,溫淮閉著眼,腦袋枕著膝蓋,意識混亂。
她意識里閃過許多畫面,多到根本來不及數。最后一幀,停在Emily甜甜地沖手機那邊喊“老公”,然后她的思緒就被吵鬧的鈴聲拉扯著,直至長翹的睫毛緩緩睜開。
被刺眼的光晃得睜不開眼,溫淮迷迷糊糊拿起來,指尖在屏幕上亂劃著,直到噪音消失,刺眼的光也換成黑色。
“看到了嗎?”許宥景把手機對著發紅的手臂,“奶奶打的。”
沒有回應,他收了手,看向屏幕,才發現溫淮的鏡頭比他這里的光線還暗。
正要開口,就聽對面的人問:“奶奶為什么打你?”
“因為老人家心情不好。”
在手邊長椅坐下,院中的風有些涼,吹著他身后的襯衣貼著后背,將寬闊的肩膀和那扇蝴蝶骨線路分明。
溫淮鸚鵡學舌:“奶奶為什么心情不好?”
耳畔夾雜著樹葉沙沙,許宥景自己都沒注意到,他現在極有耐心。
望著皎皎月色,他解惑:“聽到你叫我許總,罵我老板癮犯了。我是不是跟你說了,私下不要這么叫我。”
后面這句,被晚風吹得有些軟。
隔著手機,也酥麻了對面之人的耳朵。
兩只手抱著手機,溫淮呆呆地看著屏幕,唇瓣一抿,一道軟糯的、帶著安撫情緒的嗓音緩緩落下,落在身邊空無一人的黑暗里。
清晰非常。
對面的許宥景握著手機有些僵硬,還是多此一舉道:“你剛剛叫我什么?”
耳邊的噪音放大,可抵不過被打亂的呼吸。
鼻息一緩,他的掌心被聽筒微弱的震動灼了下。
那雙泛著水光的眸子出現在屏幕,隨后那張被月色照的光陰分明的唇瓣上下一碰。
他聽到她喊他。
“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