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霜姑娘,你還沒吃吧?哎呦看你累的,趕緊歇歇。”翠姑很快與冬霜攀談起來。
“大嬸你先吃吧,我這里很快忙完了。”冬霜頭也不回。
冬霜很滿意現在的日子。
主子好不容易變好了,既不打罵人,還愿意予她重任,她冬霜別的不會,幫主子做這點小事兒還是能做好的。
這位叫翠姑的婦人,冬霜很早就注意到了。
比起其他人,這位嬸兒干活不僅麻利,還不出一點差錯,這才是最難得的。
翠姑實在是熱情得很,又給冬霜端來解渴的湯碗,冬霜性子沉默,想了想便夸道:“翠姑,主子喜歡踏實能干的人,她雖然不常來,但每天都有專門的人過來查看的,你干活麻利又仔細,主子就喜歡你這樣的人,說不定哪一天,主子瞧上了你,還能安排你近前去伺候呢。”
翠姑聽了這話,臉上的褶子都笑出來了。
“哎呦,我這老東西哪里比得上你們哦,不中用咯。”
“可不敢引起貴人的注意,我老婆子膽兒小!”
冬霜笑了笑,沒放在心上,這一席話也就是場面話而已,誰管事誰都會說。
可奈何聽的人把這話放在了心上。
人翠姑是位上進心非常強的嬸子,接下來的動作,簡直驚呆了冬霜,翠姑不僅把活兒干得更好了,而且很快的、精準地與莊子里的小管事們打好了關系。
至少趙知靜派過來的下人們都知道了這么一位秒人。
日子久了,遲鈍的冬霜心里都有了些想法,仔細思考了下,翠姑的做法,那么愛表現,這不就是翻版的牛嬤嬤嘛,冬霜心里急了,也更加賣力起來,這就導致第一批試驗紙比趙知靜定下的工期,更早地完成了。
趙知靜帶著一幫人站在棚子里。
“縣主,這就是奴婢們制作出來的,”冬霜難得激動道:“這紙張非常輕薄,雖然還有點暈墨的現象,但已經非常輕微了,根本不影響使用,而且十分輕便!”
“這就是可以書寫文字的紙張么?”春華震驚得手都感覺到了麻木感。
不敢相信,這東西的制作原料那么簡單,只是些隨處可見的東西便可制作而成,換句話來說,只要掌握了這其中幾道簡單的工序,達到量產是完全可以的。
這對于北周的意義,不可估量!
可以想象,這紙張若是得到推廣,這將是多么大的一份功績!
利在千秋都不為過!
牛嬤嬤顯然也想到了這紙張背后的意義,她臉色鄭重道:
“縣主,此乃大功績!”
“有了這東西,朝堂上那些攻訐侯爺的老東西們,都可以閉嘴了。”
趙知靜哪有心思想那么遠。
她只想到終于有了擦屁股紙,寫日記也方便了好多。
看著那一沓偏黃的紙,雖然粗糙,但也勉強達到了趙知靜心中的標準。
“春華,把筆給我,試試看能不能寫字。”趙知靜挽了挽袖子,躍躍欲試。
牛嬤嬤搶先把沾了墨水的毛筆遞過去,趙知靜接過來,猶豫了會兒,筆尖的墨水在紙張上留下了一滴。
她手一動,隨手在紙上畫了一個圈,一蹴而成。
“好看吧?”
“……”
這是啥?
春華跟牛嬤嬤使勁猜了猜,這字它又大又圓,難不成是‘田’字?
可這筆畫也不對啊?
“這是只烏龜,你們都沒看出來?”趙知靜有點兒郁悶了,她覺得自己畫簡筆畫是高手啊,這么明顯的特點。
這兩人應該是不懂得簡筆畫的樂趣。
“怎會?奴婢看得出來,縣主畫的這烏龜,雖然簡陋,卻極其傳神,”雖然趙知靜的畫并不好看,春華今天卻很捧場:“縣主畫畫的功力又見長了,寥寥幾筆,就勾勒出這物的神韻。”
牛嬤嬤更是一臉夸張地道:“縣主一筆就畫出了烏龜的模樣,可不得了,依奴婢看,整個雍城的世家貴女公子們都比不上您!”
冬霜拍馬屁不太擅長,只是道:“好看!真好看!”
“在齊王府那日,好在縣主您沒出手,”牛嬤嬤看著那張畫紙,陶醉地道:“否則那些個貴女公子們,怕是得羞死人呢!跟您比,那些都是庸才!”
果然聽別人拍馬屁最快樂。
特別是牛嬤嬤,不僅語氣夸張,動作也浮夸。
“賞!都賞!”趙知靜挨個表揚了幾個丫鬟,哈哈笑道:“春華這件事你來負責。”
春華笑著應聲道:“是。”
趙知靜又問:“這批紙還有改造的空間,冬霜,我讓你做的記錄做好了沒?”
冬霜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冊子,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各個配方比:“縣主,奴婢按照您的要求,已經都記錄好了,分了十來個池子一一調試,等再過些日子,便能夠調配出縣主您要的東西。”
冬霜很自信。
造紙這件事,她從不假手于人,這么長的日子,她連信都沒往家里送過一封。
要不是冬霜她老子娘也在侯府,怕都以為自家女兒出事了。
過了一段時間,趙知靜要的大批量紙張生產了出來。
她立即安排人操作她的傳謠大業。
半黃的紙上。
猶如謫仙般的男子,清秀溫婉的女子,依偎在一處。
畫像下,貼心地描繪起了一對男女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特別是那謫仙眉間一點紅痣,手腕處的佛珠,無不昭示出故事中的主人公是誰,那都不是暗示了,簡直是明示。
那便是北周唯一的太子。
春華猶豫道:“縣主,這紙張若是由您呈上,那將是無上的榮耀,可若是用來做此事,是否太過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
“不掙饅頭爭口氣,這口惡氣我就咽不下!”
夜里,這張紙靜靜地擺放在桌案上。
留白跪在幾步之外,額頭幾乎與地面齊平。
屋子內一片靜默,連呼吸都幾不可聞,還是留白忍不住請罪道:“主子,屬下失察了,安定縣主派人散播出去的畫數量不多,屬下已經安排人收回來了,至于那處作坊,屬下今夜就排人去搗毀!”
陰影處突然傳來一道笑聲。
留白抖了下。
劉裕伸手,撫摸著案幾上的紙張。
紙張不如絲綢布帛細膩,卻比之更輕薄實用,傳達與保存都極為方便,加之極為低廉的原材料,可以預見,隨著時間的累積,紙張的推廣將打破知識的圈層性,讀書人也可不再局限于世家。
堪稱劃時代的發明。
對于紙上的內容,劉裕沒有露出多余的心思。
佛珠掃過紙張,傳來‘沙沙’的摩挲聲音,劉裕收回手,對下面跪著的留白吩咐道:
“不用去收了。”
“安定縣主既然送孤一份禮物,孤也當送縣主一份禮物。”
“讓這份畫像傳遍雍城每個角落,記住了,是每個角落,”劉裕頓了頓,“讓存善堂的人去辦,將功贖罪吧。”
傳…傳遍全雍城?
主子不會是被安定縣主氣傻了吧?
留白艱難回答:“……是,屬下遵命。”
趙知靜沒預料到,她的計劃開始就受到了阻礙,居然有人暴殄天物去燒畫。
這可把趙知靜氣得不輕。
但她更沒料到的是,只過了一日,她生產出的畫像突然就火了。
她手下有個叫‘翠姑’的人,不僅自告奮勇攬過了差事,還把這事辦出了奇跡。
“妙啊,妙啊!”工部尚書賀大人哈哈大笑,激動之下,扯斷了他平日里寶貝的胡須都沒注意,“這是咱們工部創造出來的,還是哪位圣賢的發明?大功!大功啊!”
“以前那東西也能叫‘紙’?荒謬!”
小廝不明白老爺在激動什么?
太子被造謠,這可是關乎國政的大事,這到底妙在哪里?
“老爺,聽說這東西叫做紙張,跟咱們庫房里那紙張差不多,只是更好使一些,也不知道哪位的手筆,現在滿雍城都是這東西,外間的有京兆尹去煩惱,咱府里的話,要不小的讓人把這畫紙收起來統一燒掉?”小廝建議道。
“糊涂東西!這紙張如此珍貴,怎可被燒毀?!”賀大人眉毛倒豎,指著小廝的鼻子罵道:“燒!燒!燒!燒你個頭啊!”
小廝不解:“……可這上面內容,事關太子?”
“有了這紙張,我北周的文化底蘊將得到大幅度提升!”賀大人愛不釋手地摸著紙張,一副完全不關心太子死活的樣子:“至于太子,這種利于千秋萬代的好東西,我北周得之是萬民之幸,太子失去的只是一點點名譽而已,有什么關系?”
小廝:“……”
國子監里。
各位博士、祭酒跟司業連課都不講了,紛紛拿著近來傳播甚廣的畫紙討論著,有激動者甚至有些瘋魔了。
“這就是紙張嗎?實在神奇!”
“薄如禪衣,輕如柳絮,墨字而不暈染,好物啊好物!”
“學子們若是能得此物,何愁學業?如是還不長進老夫必定荊條贈之!”
“何止是咱們國子監學子?這紙張造價便宜,便是農戶之家都用得!”
“還可用之抄錄書籍,此乃北周之幸,天下人之幸也!”
太子與梁永怡的故事火了。
火得出奇。
火得超過了趙知靜預料,她生怕這把火燒到自己身上,趕緊讓二叔幫忙,把不同池子生產出來的一大堆紙張,偽裝出外地的貨源送進雍城售賣。
很快,紙張便在雍城及附近的城池出售了。
世人一邊關心太子的軼事,一邊瘋狂搶購紙張。
“梁永怡是誰?”
“好像是監察御史的女兒,幾個月前落水還牽扯到了鎮北侯府。”
“她是個什么東西?她也配得上太子?”
“匪夷所思,一個無能無顏之女居然敢肖想太子?”
“這是對皇室的不尊重,應該讓京兆尹查查,竟敢構陷太子?”
北周后宮。
一處富麗堂皇的宮殿里,身著華服的美婦發了好一頓脾氣。
“這是誰做的?這種謠言居然能傳到宮里!”
“難不成是太子?”
底下坐著的永王不贊成這說法,他嗤笑道:“我那好二哥慣會裝樣,這種自潑污水的事,他怎么會做?”
“這事可說不準,”美婦人搖頭:“本宮以‘佛子’之名壓住他,迫得堂堂太子,多年都不能完婚,不能親政,那位終日表現得一副超然于世人之外的樣子,”
“焉知他不是在欺騙我們母子?”
“若是因此事,勾得你父王起了心思給太子賜婚,等到太子大婚后,誰還能阻得了太子參政?”
美婦人臉色陰沉。
她沉浮后宮多年,絕不信有人真的淡泊名利!
更何況,是離皇位一步之遙的太子?
永王‘嚯’的一下站起來:
“母妃放心,兒子會處理好此事。”
“好好的佛子,自然該好好侍奉佛祖!”
監察御史府。
梁大人仿佛一夜之間老了許多歲,鬢邊的白發都平添了許多。
望著底下還天真爛漫、完全不知大禍臨頭的女兒,梁大人疲憊地嘆了口氣,轉身對旁邊的妻子道:“夫人,讓人好好準備準備,咱們一家子怕是回不了雍城了。”
“怎會?”梁夫人詫異。
梁永怡不解,急急問道:“爹,可是因為那畫像?可是陛下嫌棄我身份不夠,配不上太子,所以不愿賜婚?”
梁大人捏了捏眉頭,知道自己這女兒是養廢了,他氣笑了:“你還想賜婚?你怎敢想的?”
“你爹我這烏紗帽能不能保住還不一定呢!”
梁永怡臉色都白了,急急哀求道:“爹,你想想辦法!”
梁大人氣得胡子都撅起來了:
“想個屁辦法!”
“你以為是太子他不愿意大婚嗎!”
“你知道這北周朝堂上,有多少人不愿讓太子大婚嗎!”
梁大人說完,甩袖離去。
梁永怡跌坐在地上,低著頭,久久不言。
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梁府一家子低調地離開了雍城。
至于太子有沒有愛慕之人,成了個懸案,大家漸漸地不再去關注。
秦婉兒正坐在趙知靜屋子里,一邊烤著火爐,一邊嘆息道:“雖然梁永怡那性子實在討厭,但被人逼著離開還是挺慘的。”
趙知靜啜了口熱茶,說道:“哦,那你覺得被他們一家子冤枉的我慘不慘?”
秦婉兒回過神,尷尬地笑了笑。
“那她倒是活該!”
秦婉兒放下茶杯,拉了拉趙知靜的手,賠笑道:“好姑娘,是我錯了,梁永怡一家有這下場罪有應得,我不過是因為想到了我自己,當時被迫離開西涼,有所感悟而已。”
趙知靜喝完她的最后一口茶,才說道:“要不是我爹是鎮北侯,而我還豁得出去,就當初梁家那做法,一個家室普通的姑娘,遇到這種事,結果不外乎那兩個,”
“要么絞了頭發當姑子,要么隨便下嫁一個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