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趙知靜收回手,抬頭道:“我看王大人這把刀這么鋒利,殺人應該很快。”
王大人趕緊把刀收到刀鞘里,木然道:“下官按照命令行事,還望縣主不要妨礙公務?!?/p>
趙知靜退后一步。
“執行公務的人那么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王大人你,偏被安排到了這里,”趙知靜抱起手,直視對方的眼睛,不咸不淡道:“我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縣主而已,這些日子活得有些膩歪,王大人倒是好意,愿意帶著全家一起送我一程,難不成是怕我黃泉路上,太過孤單?”
二老爺嘴里呵著冷氣,心說他這侄女嚇唬人有一套啊,瞧那姓王的王八蛋嚇得臉都白了。
王大人爬到這個位置,也不是什么蠢笨之人。
聽明白了安定縣主的話,頓時后背激起一陣冷汗,此時的雍城本就不平靜,內里暗流洶涌,趙知靜在任何人手上出事都可以,就是不能在他王安任上!
王安微微彎腰,態度也變了,聲音恭敬道:“下官本是奉命行事,得罪縣主非下官本意,唐突之下,還望縣主莫往心里去,下官實在蠢笨,不知縣主可否給下官支個招兒?!?/p>
這貨骨頭也不硬嘛。
沒意思。
“這糧食非繳不可?”趙知靜問。
王安腰彎得更兇了,擺手示意身后的下屬退到一邊,湊近趙知靜,低聲道:“宮里急調了北面的劉將軍,等那邊的人一到,糧食不夠是萬萬不可的?!?/p>
像是生怕趙知靜不懂,王安還補充了一句:“劉將軍每年都往朝廷遞話,說是糧食不足,可劉將軍的駐地歷來是糧草肥美之地,而朝堂每年都有撥付糧草過去?!?/p>
“至于宮里,圣人言已捉襟見肘,糧草上供,勢在必行,就是昌平侯府也一樣。”
趙知靜明白了。
“沒有糧草劉將軍,捉襟見肘北周皇?!?/p>
不論是哪一方,都只顧自己的利益,北周怪不得最后要完蛋。
趙知靜在心里點評道。
“糧食都在庫房,就讓我二叔帶王大人過去吧,不過——”王安正要離開,趙知靜打斷道:“我二叔生來癡肥,一頓都餓不得?!蹦憧傻玫嗔恐?。
癡肥的二老爺緊緊閉了閉眼,應著趙知靜的話重重點頭。
王安:“……”
“王大人這邊請吧,”二老爺背著手,斜著眼看王大人,嘴里哼哼道:“要是把我餓死了,我大哥就從邊關回來削他全家。”當然了他大哥就算是回來,也只可能是為了知靜,不過這不影響二老爺扯他這張大旗。
王安深深嘆了口氣,壓著聲音回道:“二老爺不用再三強調,下官也不是孤家寡人,還有家人要顧,上面人的事情,下官不想參與?!?/p>
月色下的王安背影蕭索。
二老爺咂了咂嘴:“凡事還有個萬一呢,萬一你被功名利祿蒙了眼呢?!?/p>
“要知道你們當官的都這樣,你經驗應該足啊?!?/p>
“……”
王大人不想再跟他撕扯,直接閉口不言,加快了行走的步伐。
二老爺墜在后面,連走帶跑,氣喘吁吁的。
很快,王安帶著一幫人出來。
趙知靜看過去,二老爺比了個手勢,她明白這關是過了。
王安臨走前,猶豫再三,還是跟趙知靜透話道:“北方傳回的消息被人惡意攔截,加上災民里有人帶頭,這才形成了股氣勢,這里面恐有幾大將軍的影子?!?/p>
王安說到這里,看了冷靜的安定縣主一眼,若不是趙知靜表現得過于沉著,他也不會這般表現,想著自己已經賣了好,不如徹底些,索性把自己的消息全部告知:“幾大將軍的齟齬下官不清楚,但是趁此機會攪渾水的絕對不少,而其中鎮北侯對于北周的意義重大,而身為鎮北侯嫡女的縣主你,如果此時出了事,鎮北侯必定震怒,北周戰亂起,恐怕就是幾大將軍最樂意見到的了?!?/p>
說著,王安抬頭望天,語氣里頗有點嘲諷的意思:
“可惜朝廷不僅看不到,永王甚至特地授意,搬空侯府的糧食,真是——”
“不知所謂!”
王安說完,帶著人很快就離開了侯府。
真是前有狼后有虎。
軍隊幾大勢力之間的博弈她插不上手,而被老婆毆打的廢物永王還要插一腳,怎生一個亂字了得。
趙知靜背著手,今夜的月色,加上半邊天空的火光襯托,尤其明亮。
她回首看向身后的人:
有丫鬟,有小廝,有護衛,還有二老爺,跟特地趕過來的趙子封兄弟兩。
好像把她趙知靜當做了主心骨一般,眾人眼里不見慌亂,仿佛有她在,一切皆可輕松解決。
這些信任的目光,那么輕,又那么重。
趙知靜嘆了口氣。
正在眾人計量著,剩余的糧草還能堅持多久時,府門又被敲響了。
趙知靜哀嘆一聲,看來今晚是個不眠之夜了。
牛嬤嬤帶著人過去了,不到一會兒,又拿著一封信回來了。
趙知靜接過信,展開一看:
三日之內,新寧街十四號興安董氏棺材鋪,可出城。
閱后即焚。
將信紙收做一團,握在手里。
看著牛嬤嬤呈上的雙魚玉佩,趙知靜頓時明白,這是何人的主意了。
也不知道那假和尚咋想的,這么亂的時候,半點消息也不往宮里傳,不去表現一下孝心,反道來關心她這么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
將這第三枚玉佩收好,趙知靜招呼眾人回去休息。
被膀大腰圓的牛嬤嬤攔住,趙子封沒看到信上的內容,抓耳撓腮的,好奇得很:“三妹妹,誰送的信啊?是伯父的人嗎?”
趙知靜瞥了他一眼:“不關你的事,少打聽。”
“怎么不關我的事呢?”趙子封不服,反駁道:“都這個時候了,外面鬧成這樣,正關乎侯府存亡之際,二哥雖手無縛雞之力,也愿意盡點綿薄之力,為侯府拋頭顱灑熱血,隨時都可以奉上性命!”
見趙子封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趙知靜嗤笑一聲:
“二哥還是回去多讀幾本好書,捋捋腦子吧,至于信上寫了什么?”
“二哥若是實在好奇,等你死了,我一定燒給你看看?!?/p>
趙子封:“……”
他這三妹妹嘴巴真毒啊。
鎮北侯府熄燈了,連天空都被半個雍城的火光映襯得火紅的時候,偌大的鎮北侯府掩映在黑暗里,像極了沉默的沼澤,能把一切吞噬。
到了第二日午時,趙知靜仍然呆在前院正堂里。
侯府外,不知何時,朝廷派了人專門守在門口,美其名曰專門調撥兵力,護衛侯府,趙知靜明白,隨著時間的流逝,侯府的形勢愈發不容樂觀了。
午時剛過,趙知靜讓人把二老爺一家子都請過來。
老夫人這幾日瘦了一大圈,顴骨都有些高聳了,可見擔驚受怕得不輕,她轉動著手里的佛珠,嘴里念著經,這大概是這幾年最虔誠的時候了。
趙知靜上前,一把拉起老夫人的手,甜甜笑道:
“祖母辛苦了,這些日子府里怠慢您了。”
老夫人手一抖,撩開眼皮,說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說吧,老身還承受得住?!?/p>
趙知靜呵呵笑了笑:“您老人家真是人老成精,一點事兒都瞞不過您?!?/p>
老夫人心里一咯噔,這丫頭來者不善啊。
“還好祖母您向來心硬,啥事兒都承受得住,那晚輩我就直言不諱了?!?/p>
老夫人停下手里轉動的佛珠。
“祖母,您看外邊天氣如何?”趙知靜指著外邊的晴空萬里。
老夫人連帶著二老爺一行人懵了,不明白此時為什么討論起天氣來,眾人一致看向窗外的天空,皆是一頭霧水。
眾人正疑惑著,就聽到耳邊傳來一句:
“這天氣這么好,正是出殯的好日子,您說呢?”趙知靜幽幽道。
“出……出殯?誰出殯?”老夫人懷疑自己耳朵不太靈了,她剛才一定是聽錯了。
轉頭看向趙知靜,眼神迷茫。
趙知靜淡笑著點點頭:
“是您啊,祖母。”
是您啊,
祖母。
這話盤旋在腦海里,猶如咒語般灌入耳朵里,老夫人心下停跳了半分,繼而喘過氣來,臉漲得通紅,顫巍巍地伸出手,指著趙知靜說不出話來。
張氏吞咽了口唾沫,不敢發話。
二老爺驚呼一聲,朝著他娘看過去:“啊!娘,您不行啦!”說著疾步走到老夫人身邊,左看看右看看,老人家臉色雖不比往日紅潤,但比起張氏,氣色還算可以,納悶道:“娘,您哪里不舒服?我看午膳您還吃了不少呢。”
“不會噎著了吧?”
這孽子!
老夫人氣得差點背過氣去。
“你這混賬東西!老娘生個畜生都好過生你!”老夫人隨手甩了二老爺一個無情的耳巴子,中氣十足地罵道:“你是盼著你老娘早日歸西是吧???!”
二老爺委屈地摸摸胖臉。
心說他娘也太難伺候了吧,他表達關心都有錯啦?
發作了一次,老夫人勉強冷靜下來,對著趙知靜說道:“三丫頭什么意思?這侯府老身也不掌權,礙不著你什么,不用提前送老身去見你祖父?!?/p>
趙知靜托腮,無辜道:“祖母你想哪里去了?嗨,這幾日雍城死的人多,地下排著隊呢,您老人家也別去湊熱鬧了,晚幾天吧,挑個黃道吉日,到時候好擺酒?!?/p>
老夫人:“……”
“那你說什么出……出殯?”老夫人愣了半晌,艱難問道。
趙知靜眨眨眼,道:“咱們要出府,得找個名頭啊,死者為大,用這個借口出府門更容易啊?!?/p>
老夫人緊緊抿住嘴巴,沒說話。
趙知云這幾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她那院子正挨著隔壁府,被昨夜里喊打喊殺的動靜嚇怕了,她抖著嘴唇問道:
“三妹妹,我們不能呆在府里嗎?外面多嚇人!”
趙知靜看了眼滿臉透著愚蠢的趙知云,沒好氣道:“不走?糧食還有多少?等著甕中捉鱉啊你!”
趙知云閉嘴了。
二老爺拍了拍腦門道:“這主意好啊,靜兒這腦瓜子就是好使,娘,您行動不便,就直接躺棺材里,到時候咱們直接把你抬出去,這多好啊!”
回應二老爺的是老夫人迎面而來的,火辣辣的一巴掌。
這次的巴掌占據了二老爺半張臉,通紅通紅的,可見力度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