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前逼近一步,無形的威壓讓空氣都為之凝滯,“東妙法師,你告訴我,一個本該清心寡欲、持戒修行的沙彌,在香客往來如織的寺門前,如此‘務’他的‘正業’?”
“給那些懷著虔誠之心前來禮佛的信眾,留下的是什么樣的‘印象’?!”
他目光最終又落回到東妙監院手腕那刺目的金光上,聲音低沉下去,卻字字如刀,直剖核心:“這清涼寺內,究竟是上行下效,還是下行上效?”
他銳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東妙監院的皮囊,直抵那被黃金和物欲層層包裹的靈魂,“是你這位腕戴金表、深諳生財‘妙法’的監院,帶壞了下面年輕的小沙彌,讓他們以為佛門清規不過一紙空文,游戲人間、追逐浮華才是常態?”
“還是下面這些小沙彌的心浮氣躁、不務正業,最終也浸染了你這位本該持重守戒的上位者?”
“讓你也迷失在這滾滾紅塵的誘惑之中,將戒律清規拋諸腦后,只認得這金表的分量和那門票、香火、素齋的進項?!”
“你們——”江昭寧的聲音陡然凝成冰錐,狠狠刺向東妙監院搖搖欲墜的精神,“到底是誰,影響了誰?!”
東妙無言以對。
他手腕上那塊純金的勞力士,在幽暗的光線下依舊固執地閃爍著冰冷刺眼的光芒。
像一枚烙在他靈魂上的恥辱印記。
也像是對這佛殿清規最辛辣、最無聲的終極嘲諷。
他頭顱深垂,幾乎埋進了胸口,鬢角被汗水黏在灰敗的臉頰上。
整個人只剩下粗重而斷續的喘息。
那聲音里,再沒有一絲一毫身為監院的尊嚴,也沒有半分方才背誦十誡時的“篤定”。
只剩下徹底的狼狽、無邊的恐懼,以及信仰與身份雙重崩塌后的……一片死寂的廢墟。
室外,陽光依舊照著寺廟喧囂的塵世。
掃碼支付的提示音、手串掛件的叫賣聲、游客的嬉笑喧嘩,匯成一股巨大而嘈雜的聲浪,持續不斷地沖擊著清涼寺古老的門墻。
清規戒律與滾滾紅塵在這方寸之地激烈碰撞。
最終,只剩下一地信仰的殘骸與無聲的詰問,在香燭的余燼中緩緩沉淪。
江昭寧下面的話更是石破天驚,“在兩邊廂房的廊檐下,我看見了,赫然晾曬著幾件色彩鮮艷的女性內衣和衣裙!”
“衣物在微風中輕輕晃動,異常扎眼。”
“佛門禁地允許女人留居?”
“游客看到這一幕,心里會有何種震撼?”
東妙如五雷轟頂,全身抽搐。
江昭寧的話仿佛不是從口中說出,而是一柄淬了寒冰的匕首,直直捅破了清涼寺這層看似莊嚴神圣的薄紗。
東妙如遭五雷轟頂,眼前那片刺目的斑斕瞬間化作萬點金星,轟然炸開,又迅疾沉入無邊的黑暗。
他雙腿發軟,幾乎倏地站了起來,只是立不住,只能死死抓住身側冰涼的紅漆廊柱,粗糙的木刺扎進掌心,才勉強維持著不倒下去。
冷汗浸透了僧袍內里,黏膩地貼著脊背,如同無數冰冷的蛇在爬行。
仿佛那幾件鮮艷的內衣,在微風中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輕盈與挑釁,晃動著,像幾面招搖的招魂幡,懸在佛殿莊嚴的檐角之下,投下的陰影正正壓在他的心頭。
“寺廟……允許女香客過夜?”江昭寧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一下下鑿在東妙冰封的神經上,“還允許在如此顯眼的地方,晾曬這等私密衣物?”
“不邪淫?清心寡欲的和尚與女人混居在一起廝混,算不算邪淫?”江昭寧眼神冰冷,“十誡破了幾誡?”
他渾身劇顫,仿佛能聽到自己骨骼在壓力下咯咯作響的聲音。
東妙知道,在佛門清凈之地承認有淫穢之事,那是天崩地塌的事。
佛教協會知道了的話,怕是自己的戒牒也會被注銷的。
恐懼,巨大的、滅頂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
比剛才的驚惶更甚百倍。
他苦心經營的一切都將因為這廊檐下幾件輕飄飄的褻衣,轟然倒塌,化為烏有!
這念頭讓他如墜冰窟,不,絕對不能承認!
東妙喉頭滾動,干澀得如同吞下了香爐里的冷灰。
他斷斷續續、結結巴巴地擠出聲音來:“江…江書記,您千萬別…千萬別誤會!這些…這些花里胡哨的…女性內衣和衣裙…”
他用力喘口氣,胸膛劇烈起伏,“它們…它們不是晾曬!”音量驟然拔高,像溺水者絕望的喊叫。
“哦?”江昭寧眉峰微挑,那份玩味的笑意更深了,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嘲諷,“那是什么?佛門清凈地,總不會平白無故長出這些‘彩霞’來吧?”
“是……是展銷會!”
東妙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喊出這三個字,聲音尖利得變了調,“是…是因為!近期!我們寺內舉行了一場…一場別開生面的女性用品展銷會!”
“這些……這些是展品!”
“還沒來得及撤走的展品!”汗水順著他的太陽穴流下,他感到大殿里那些泥塑金剛的目光似乎都灼熱起來,穿透了千年的塵埃,帶著無聲的詰問,刺得他體無完膚。
江昭寧眼中那點寒冰凝結的“笑意”驟然加深。
他饒有興味地緩緩重復著,每個字都像是經過慢動作處理:“展——銷——會?”
“在佛門清凈之地?”短暫的停滯后,他倏然轉向東妙,目光如雷霆電閃般直刺他渾濁惶恐的眼底。
他的聲音陡然沉落下去,如同重錘擊打皮鼓,“給誰看的?”
江昭寧略頓半秒,仿佛是在給那致命的嘲諷一點蔓延發酵的空間。
“在寺廟內,舉辦女性用品展銷會?”他銳利的目光重新釘在東妙臉上,語氣陡然加重,帶著不容置疑的鋒利,“給這些清心寡欲、持守戒律的師父們看嗎?”
他的眼神如同實質的鞭子,抽得空氣都噼啪作響。
這突如其來的刻毒詰問如同一把燒紅的匕首,狠狠捅進東妙的心臟。他幾乎能聞到皮膚被灼燒的焦糊氣味。
東妙的臉瞬間慘白如金紙,慌忙擺手,身體控制不住地前傾,幾乎要跪倒:“不!不!書記,您千萬別誤會!”
“天大的誤會啊!這哪能是給師父們看的!”
他急喘著,語無倫次地解釋,“我們這清涼寺……香火旺!人來人往,是遠近聞名的旅游進香圣地啊!”
“女游客、女香客……特別多!”
他試圖擠出一點笑容,那笑容卻比哭還難看,扭曲在汗涔涔的臉上,“這展銷會……純粹是為了方便她們!”
“給她們看的!買點回去的!方便她們買!”
“服務信眾,方便游客嘛!”
這解釋虛弱得如同狂風里的蛛網。
江昭寧唇邊那抹玩味的笑意終于徹底沉了下去,化作一片冰冷的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