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便游客?服務信眾?”江昭寧的聲音低沉下去,失去了之前的譏誚,卻像裹挾著萬鈞之力的重錘,裹著冰冷的鐵銹味,一下、一下,沉重無比地砸在東妙的心頭,震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翻騰。
每一個字都帶著千斤的重量,砸在青石板上,也砸在東妙搖搖欲墜的理智上。
“好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這聲感嘆,沒有半分贊賞,只有徹底的否定與冰冷的洞悉,像一把鈍刀子,在東妙自以為是的遮羞布上狠狠劃開。
江昭寧那股無形的、久居上位帶來的壓迫感驟然增強,如同實質的牢籠將東妙困在方寸之間。
“讓女游客、女香客,”他語速緩慢,每個音節都咬得異常清晰,“跑到你這清涼寺——和尚聚集、誦經念佛的清凈之地——來買私人密品?”
他刻意停頓,“來買內衣?衣裙?呵!”
“這倒是‘方便’得離奇!”
他的目光陡然銳利如刀鋒,直刺東妙躲閃的雙眼:“不怕犯了褻瀆菩薩之罪?!”
這聲質問,如同驚雷炸開。
“東妙法師,”江昭寧的聲音更沉了,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你入空門多少年了?”
緊接著,那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如同來自佛典本身的聲音響起。
每一個字都帶著古老戒律的森嚴重量,狠狠敲擊在東妙脆弱的靈魂上。
“《梵網經》菩薩戒,‘若佛子,自淫,教人淫,乃至一切女人不得故淫’……”
“《四分律》明載比丘戒,‘若比丘行淫法,得波羅夷不共住’……”
江昭寧的聲音并未停止,“……這些清規戒律,在你清涼寺的‘方便’二字面前,”他刻意加重了那兩個字,充滿了極致的諷刺,“是不是都成了可以隨意擦改的粉筆字?”
“成了掛在墻上充門面、落滿灰塵的舊紙?”
“成了你們可以視若無睹、踩在腳下的門檻?!”
每一個戒律名稱的引用,每一個古老的梵文詞匯,如“波羅夷”從江昭寧口中清晰地吐出,都像一把把燒紅的烙鐵,帶著嗤嗤的灼燒聲,狠狠燙在東妙的靈魂上。
那不僅僅是知識的碾壓,更是信仰層面的終極審判!
東妙感到自己那層名為“監院”的華麗僧袍正在被無形的火焰焚燒殆盡,露出里面那個早已被世俗**蛀空的軀殼。
冷汗不再是滲出,而是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浸透了他里外幾層的僧衣,黏膩、冰冷、沉重,緊緊包裹著他因恐懼而劇烈顫抖的身體,仿佛要將他溺斃在這無邊的罪孽感中。
他的喉嚨被無形的巨手扼住,連辯解的氣力都徹底喪失。
江昭寧不再言語。
他只是靜靜地、冰冷地注視著東妙。
那目光不再是審視,而是純粹的、徹底的、如同寒冰深淵般的洞穿與裁決。
時間仿佛凝固,在這無聲的注視下,東妙感覺自己正被一寸寸剝開,從皮肉到骨髓,從謊言到貪欲,無所遁形。
那冰冷的視線如同實質的冰錐,刺穿他所有的僥幸,將他死死釘在佛門戒律的恥辱柱上,動彈不得。
連靈魂都在那目光下凍結、龜裂。
江昭寧那冰冷如深潭的目光并未在東妙身上停留太久,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對某種底線的褻瀆。
江昭寧突然開口,聲音不高,卻像一道毫無預兆的閃電,劈開了死寂的空氣:“東妙和尚,”他這次連“法師”都省去了,稱呼直白得近乎刻薄,每一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青石板上,“你有戒牒吧?”
戒牒是省佛教協會頒發的官方憑證,是正式僧侶的身份證明。
披上這身袈裟或許是虛妄,但那張加蓋了大紅官印的文書是實打實的。
有了它,你才是官方認可的釋門子弟,才能享用每月由政府撥付的特殊生活補貼。
它代表的是一條命脈。
更是他東妙在清涼寺這片“佛國”里行使權力的法理基石!
在某種意義上,這張紙才是他賴以為生、乃至呼風喚雨的根本所在!
東妙渾身劇烈一抖,仿佛被無形的電流擊中,幾乎要從椅子上滑落下去。
他不知道江昭寧問話的用意,只覺得這突兀的話來者不善。
他雙手死死摳住椅子的扶手,指關節因用力而泛出慘白,指甲幾乎要嵌進那光滑的紅木里。
“是……是的!”他聲音嘶啞,帶著一種瀕死般的確認,額頭上的冷汗匯成小溪,順著眉骨流進眼角,帶來一陣刺痛和模糊,“書記,我有……我有戒牒!”
他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想要證明自己存在的“合法性”。
江昭寧并未看他那狼狽的樣子。
“沒有戒牒的呢?”江昭寧緊接著追問,聲線依舊不高,語速卻陡然加快一分,字字如錘擊鼓,“在這清凈寺內,”他目光掃過四周,仿佛穿透厚重的門窗審視著整個寺院中如織的香客和形形色色的僧人身影,“有多少?”
他微微側過頭,眼角的余光如同冰冷的刀鋒掃過東妙,加重語氣道,“你這清涼寺里,有多少人……沒有它?”
巨大的恐慌瞬間攫緊東妙的咽喉!
“沒……沒有的?”東妙的心臟瞬間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攥緊,幾乎停止了跳動。
他渾身篩糠般劇烈哆嗦起來,冷汗如同油漿一樣糊了滿臉。“有…有…”
他嘴巴徒勞地開合了幾下,喉嚨里發出嚯嚯的倒氣聲,手指深深嵌入袈裟下的皮肉中,“一…一半吧…”聲音細若蚊蚋,每一個音節都是剜心剔骨之痛。
話一出口,他整個人便像被抽干了脊骨,委頓下去更深一分,頭顱幾乎要埋進胸口那片刺眼的污穢里。
“‘一半’?”江昭寧緩緩地重復著這個冰冷扎心的比例數字。
他的臉上仿佛驟然蒙上了一層寒冬的嚴霜,連眉梢都結出凜冽的冰棱。
江昭寧終于將目光完全轉回,精準地落在東妙那張因恐懼而扭曲的臉上,嘴角勾起一絲極其冰冷的弧度,“那就是說,你這號稱百年古剎、戒律森嚴的清涼寺里,有一半的‘出家人’,并非真正的佛門弟子?”
他刻意停頓,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或者說,寺里半數所謂持戒清修、受人供奉禮拜的比丘僧眾,不過是披著這身黃綢、混入此地的……‘臨時工’?”
他的聲音陡然下沉半度,比剛才更低,卻更清晰得如同鋼針穿透耳膜,“只是你東妙和尚……雇傭的‘臨時工’?”
“臨時工”三個字,被江昭寧咬得極重,充滿了辛辣的諷刺。
它撕開了“僧人”這個神圣稱謂的偽裝,將其還原為最**的雇傭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