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檔案館是隸屬于南洋海事衙門的一個監(jiān)察機(jī)構(gòu),負(fù)責(zé)各地奇異案件調(diào)查、收錄和整理。
其成員皆有軍銜,除此之外,內(nèi)部分各級特務(wù)。
南洋檔案館張海琪下屬張海樓,為低級特務(wù)。
這就是張海樓了解的全部關(guān)于檔案館的信息。他從前從未想過一個官辦機(jī)構(gòu)為什么會收養(yǎng)孤兒,而且對孤兒的要求還很奇特。
也沒有想過為什么明明是官辦,張海琪卻不讓他們四處宣揚。
這些疑點,或許張海俠早已察覺,但出于某種默契,張海俠并未直言。
人活一世,有些東西不必要太清楚。
然而現(xiàn)在最深的隱秘,就這樣被張海琪盡數(shù)攤在他們面前。
當(dāng)象征著張家的紋身嵌入皮膚,他們的命運就與整個張家密切相關(guān)。
當(dāng)張海琪推著張海俠進(jìn)入密室時,這個聰明的孩子回頭看了一眼張海桐。
他擦拭那兩把刀,還有在南洋立下汗馬功勞的匕首。冷光折射進(jìn)他的眼眸,泛起一絲怪異的生命氣息。
很快,他就消失在門后。
張海桐擦完匕首,呼出口氣。
他出去叫來小張,將那些秘密從南安號貨艙之中運送出來的尸體一具一具搬到了董公館。
如果這個時候張海樓沒有昏睡,而是文身完畢后立刻出來,就會看見董公館大廳之中密密麻麻擺放的一具具尸體。
這些尸體無一例外都散發(fā)著濃重的消毒水味道。如果不去管他們,若干年后他們就會成為一具一具干尸。
張海桐很難形容這種心情,因為這些只是冠以張姓的人之中也有少量的真正的張家人。
他們長眠于此,有些張海桐連名字都不知道。
小張們沉默著整理這些人的遺容——其實也沒必要,這些人經(jīng)過特殊處理,已經(jīng)無所謂遺容了。反正也不好看。
原本張海俠也會躺在這里,但是幸好。
只差一點。
……
張海俠的順從讓張海琪省去了和張海樓廢話的時間。
他背上爆炸產(chǎn)生的蝴蝶型疤痕被張海琪巧妙地用紋身掩蓋,交相輝映,竟然有一種奇異的美感。
然而當(dāng)紋身的工具即將刺過那節(jié)碎裂脊骨的皮膚時,張海琪的呼吸依舊出現(xiàn)了淺顯的變化。即便手依舊穩(wěn)如泰山,張海俠還是感覺到了那片刻的遲疑。
然而他們什么都沒說,張海俠沒什么好說的,他至今也沒有后悔。或者說在多年前跟著張海樓簽下那張“賣身契”的時候,他就沒有想過后悔。
張海琪呢?她的年紀(jì)早就過了會后悔的時候。
說這些話都是沒有意義的。兩個同樣年紀(jì)外表的人,現(xiàn)在是兩個同樣年紀(jì)的靈魂。
最后一針落下時,張海琪替他穿好衣服。
她像一位真正的母親,抱起自己的孩子輕輕放在輪椅上。
她說:“睡一覺吧。”
于是張海俠看向她,喊了一聲娘。
他從來不喊娘,只有張海樓那家伙沒分寸,一直娘前娘后。張海俠一直喊的是干娘。
張海琪摸了摸他瘦削的臉,露出一個不算笑的笑。“你很累了,蝦仔。睡吧,回家了。”
張海俠在她的注視之下閉上了眼睛。
她的這個孩子,從小就很安靜。他從不搶奪干娘的愛,也不去爭什么東西。他總是喜歡凝視干娘的眼睛,在上課的時候、睡覺的時候,亦或是別的。
這個孩子人生的牽掛,似乎只有那間小小房子里的干娘、桐叔和張海樓,以及那些和他一般大的孩子。
他什么都好,冷靜、聰明,有領(lǐng)導(dǎo)力,知道進(jìn)退。張海桐走前走后,所有的事他都一一上心。仔細(xì)地像將整個有他們的院子當(dāng)做名貴物品養(yǎng)護(hù)。
這個孩子在的時候,張海琪養(yǎng)的小孩從未走丟,燒的飯從未糊掉。就像自己床頭的花,從未干枯。
張海琪明白那是一種害怕失去的珍視。而這種重視程度,他們?nèi)齻€人尤甚。最讓他害怕的,就是張海樓。因為干娘和桐叔是大人,而張海樓并不“安靜”。
人們都說愛哭的孩子有糖吃。其實不是的。太懂事的孩子,也讓人心疼。
張海琪推著張海俠出去,將他抱到床上,而后貼了貼他的額頭。
她想:好好睡吧,孩子。
……
張海琪安頓好兩個小孩下來時,尸體已經(jīng)全部安分?jǐn)[好。遠(yuǎn)遠(yuǎn)看著,倒像都是“善終”。安詳?shù)淖藙荩o閉的眼睛。
張海桐不見身影,她走到后院,那里有一個墓園,沒人會問為什么董公館的后院是墓園不是花園。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里確實是屬于張海琪的“花園”。
這些孩子無一不是張海琪曾經(jīng)親手養(yǎng)過的花,一部分甚至也是張海桐認(rèn)真相處過的人。
很難說這是什么感覺。
張海琪站在門口,看張海桐沉默著一次又一次下鏟,他已經(jīng)在挖最后一個坑了。
“都好了?”張海桐問。
“都好了。”張海琪點頭。
小張們從里面抬尸體出來,一具一具往坑里放。
張海桐感覺這場景分外眼熟,生活中真是處處有閃回。
說不清多少年前,那個時候老佛爺還沒死,他也在挖墳坑。那個時候坐在坑邊上,抽一口煙,煙多長眼淚多長。
現(xiàn)在?張海桐摸了摸眼睛。
現(xiàn)在好像沒那個時候那么感性了。抽什么煙,自己抽不太來這東西。
兩個人默默然很久,張海琪給少數(shù)張家人撒了石灰,往里面倒水,很快尸體就面目全非了。至于別的只是冠姓的人,流程就正常多了。
值得一提的是,他們在這里找到了宋猜。宋猜,族名張海云。
張海琪填完坑,和張海桐一樣杵著鐵鍬坐在門檻上。小張們已經(jīng)被傭人帶著下去排隊洗漱,他倆反而沒什么疲態(tài)。
她又開始抽煙,進(jìn)去的是煙,出來的是情緒。
用一句古早的網(wǎng)絡(luò)用語來說,姐抽的不是煙,是寂寞。
他們忙了這么久一口飯都沒吃。望著整整齊齊的墓碑,良久蹦出來一句:“我餓了。”
“我也是。”張海琪手上的煙還在燒。
“吃飯吧。”她又這樣說。
……
張海桐和張海琪到街上隨便找了個館子吃飯,不得不說,還是自己國家的飯菜符合口味。在外面那些餐飯張海桐也是有點沒胃口。
兩個人就這么吃吃逛逛,仿佛是一對姐弟出來逛街找樂子——從面容上來說,張海琪確實要成熟一些。沒辦法,張海桐的臉定格的太早了。
從吃飯開始,張海桐就感覺這姐們眼神時不時掃過自己。
“你看了我很久。有什么想問的嗎?”張海桐被張海琪看的發(fā)毛,講真的,被一個聰明人一直盯著看一般只有兩種情況。
第一,你有問題,她懷疑你。第二,她有問題,想要問你。
張海桐認(rèn)為可能是后者。
“我只是覺得你很危險。”張海琪走到一處小攤,看著上面琳瑯滿目的廉價首飾。她從里面扒拉出來一只蝴蝶發(fā)卡,做工很粗糙。“你有點心事。這種事和我不一樣,對于你來說太重了。”
“其實我也很累。但是張海桐,”張海琪把玩著那只蝴蝶發(fā)卡,笑著聽小販介紹他的商品。“你累的太明顯了,再用下去,會斷掉的。”
“黑金鍛造的武器無堅不摧。”
“可惜,人只是人。”
張海桐想說點兒爛話,。
他絞盡腦汁,把上輩子的網(wǎng)絡(luò)熱梗過了很多遍,還是沒說出一句像樣的話。最后干巴巴的說:“發(fā)卡挺好看的,買下來送你吧。”
于是此行張海桐花了點小錢,來擺脫這種女人的敏銳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