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什么東西?”
張千軍自認熟讀道家典籍,起碼老道士教他的,都是認認真真背過的。他從未在這些典籍中見過這樣的東西,除了認識那個紋身的圖樣以外,什么也不知道。
窮奇者,大惡也。
紋這個圖案的人,能是個什么好東西?
張千軍想起此前種種,忽然發現被人這樣惡劣的對待太多之后,會產生一種無力感。連討厭和恨都提不起勁,只想趕緊做完事,讓他滾蛋滾蛋再滾蛋。
但是這個紋身出現了,哪怕他早就知道來找他們這些守箭人的張家人一定會有,但這是第一次親眼見證。
張千軍忽然就不想讓他滾蛋了,起碼在知道所有東西之前,他們還得繼續下去。
“所以你有什么頭緒嗎?”他將話題引回正題上,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推進事件進度,讓張海樓試圖扣上扣子的動作一頓。
這個時候張海樓開始理解張海琪看他正經模樣的那種心情了。你很難想象一頭倔驢忽然決定跟你好好講道理的情形,而張千軍雖然說不上是倔驢,但他確實算個陰著反的小東西。
他想了想,說:“先吃飯吧。”
有些事得慢慢來。每次碰見大事,桐叔總說先吃飯吧。這是一種“放心”的信號。
還能好好吃飯,說明一切都不是問題。
張千軍修道多年,這點耐心還是有的。他們點了兩碗煮物,兩個人都不挑食,隨便什么囫圇下肚。
那之后張海樓才說:“這個紋身,除了自己人,知道的人并不多。”
“那個新娘子知道,說明她認識張家人。甚至見過這樣的人。”
張海樓吃完,一口一口喝碗里的湯。
張千軍很贊同他的理論。
“所以你來這里,是為了找一個和你一樣紋身的人?”
張海樓喝完最后一口,隨手擦了擦嘴——他很久開始就不那么講究禮儀外貌了。尤其是張海俠出事之后。
他的軍裝和軍帽早已留在廈門的董公館,或許張海嬌會幫他好好保管。
總之脫下那身軍裝后,張海樓就只剩下一具身體還證明曾經。而人都會變,他已經變了很多,可能他自己都沒發現。
“我不是找這樣的人,我是在找一個機會。當然,如果有同伙的話,我會更高興的。”
張千軍聽完這話,心里詭異的升起一股酸。合著他同生共死幾里路,就不算同伙了?
張海樓是個十分敏銳的男人,這體現在他特別會說的一張嘴上。他經常用這張嘴哄騙他的干娘,說一些無傷大雅的謊話來逃避懲罰。
但這張嘴又很少對張海俠說謊話,因為他很清楚,張海俠這個人對自己的容忍度某種意義上高得離譜。
而干娘對他的小心思很多時候只是視而不見,卻不會幫忙。
至于張海桐,他完全沒有說謊的必要。對于一個石頭一樣的男人,尤其他殺過的人比小孩吃的飯還多的時候,你就是說的天花亂墜,他也只會鎮定自若的表示容后再議。
因為這三個性格迥異的人,以及小時候快模糊掉的生存記憶,張海樓對于怎么哄騙一個人非常有經驗。也很清楚張千軍的心思。
于是他開始耐心的說:“確實,同伙這個詞太低級了。”
張千軍:?
張海樓:“我們現在是共犯。”
張千軍大怒:“我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經過這個小插曲后,兩人的氛圍更和諧了一點。男人的友誼就是這么莫名其妙,就像他們的仇恨,也莫名其妙。這一點就很像女人,有時候男人女人在各種感情問題上,其實并沒有分別。
張海樓繼續說:“所以我們得問問新娘子,這里面到底有什么關竅。也許我的機會,就在其中。”
人說命中注定,在很多年以前,張海樓半點不信命。但盤花海礁案后,張海樓就不得不信命了。
年輕人總對長輩的話嗤之以鼻,他的干娘無數次提醒即將到來的悲劇。就像蛇與畫眉鳥無解的結局。
如果這場故事只有他、蝦仔和干娘,那結局幾乎板上釘釘的悲劇。
因為盤花海礁,他甚至給張海嬌取了這么個名字。
從長沙城到百樂京,張海樓對所謂命運的感知便尤為強烈。這是每一個張家人的天賦,雖然不知道好壞,但它確實是一個天賦。
他覺得,也許這里就是齊鐵嘴所說的地方。
“我們剛剛才被送親隊伍攆了大半個百樂京。你覺得我們現在回去,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區別?”
張海樓站起來,笑了笑。
“他們總要出百樂京吧?自古結婚不走回頭路,以他們那種陣仗,就更不可能改日再婚。頂多在路上給新娘子收拾收拾,別真死了。”
“咱們得先找到他們從哪里過。”
看著面前這個忽然認真起來的人,張千軍心里開始打鼓。一個難以琢磨,不知其想法的人,你很難真正放心。
但現在不放心,也不得不放心。
因為張千軍很清楚自己絕不會半途而廢,無論是張海樓的威脅,還是守箭人的使命,亦或是他的執念。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老道士或許只是忠于那個早就把他忘到九霄云外的女人,但張千軍有自己的行為準則。
所以張千軍又信張海樓了。
我們剛剛說過,男人之間的友誼就是這么莫名其妙。
所以當他跟著張海樓蹲在大樹上看那支長長的隊伍走過時,張千軍只覺得兩眼一黑。
因為在張海樓滿頭大汗發現偷襲隊伍混入其中的方法已經不可行了。這支隊伍明顯訓練有素,一般的長隊,前面最機警,中間勉強,到了尾巴上,就未必那么進退有度了。
而這支隊伍明顯主家花了大價錢雇人,從頭到尾的姑娘小伙個個精干。走在末尾的是一批戴著白頭巾的小伙子,他們明顯是練家子的打手,腰上還別著短銃。
對付這些人,對于張海樓這樣從小到大就以特務身份訓練的人來說非常簡單。
但前提是,他的敵人們沒有槍。
而且更糟糕的是,他們的目標——那個新娘子,不在這支隊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