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瑯花渣一直都知道,人做什么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從小到大,家里的老人和父母就一直告誡。
因此在小腿被打穿失去行動力時,霧瑯花渣第一想法是:終于來了,老人說的是對的。
但緊接著又十分惱怒。不明白為什么這個漢人陰魂不散,一直糾纏著不放手。
當(dāng)張海樓按著他的脖子將他狠狠壓在地上時,霧瑯花渣感覺自己渾身都在出汗——因為惱怒和一點微妙的愧疚之心。
張海樓看著霧瑯花渣漲紅的臉,眼中無悲無喜。
接近著,霧瑯花渣仿佛下定決心狠聲道:“你弄瞎了我弟兄們的眼睛,這是你們欠的債,拿你們來還也是應(yīng)該的!”
聲音大的仿佛嘶吼,似乎不甘心。在他看來這就是討債,以牙還牙。何況他真幫這群人走到了鬼水峒,他沒錯,而且仁至義盡。
張海樓只是舉起刀,按著霧瑯花渣脖子的手卻松開了,踩著他脊背的腳也放了下來。刀尖下墜,霧瑯花渣立刻抱著泉水往旁邊閃躲。而后他將裝著泉水的竹筒卡在腰帶上,就地一滾起身拔刀。
張海樓手里的刀還是小哥在溶洞里打游擊的時候囤的,毫無疑問全是從土司私庫里開的好東西。
霧瑯花渣完全不懼,眼里全是戰(zhàn)意。“冤有頭債有主,大爺,你要算賬,找我就是。”
張海樓笑了笑。沒那種邪氣,倒是十分正經(jīng)的樣子。
短兵相接之間,霧瑯花渣只覺手腕被震得發(fā)麻。同樣是沖著要命的地方去,霧瑯花渣這種人終究打不過張海樓這種訓(xùn)練出來就是為了做特務(wù)的專業(yè)人士。
兩人打斗間,張海樓還能抽空吐刀片繼續(xù)殺其他人。
這種差距根本容不得人生出勝利的渴望,除非一命換一命。
霧瑯花渣眼神狠厲,反手握刀打算以傷換傷。就在這時,張海樓矮身躲過此招。衣擺和發(fā)尾在空中劃出凌厲的弧度,剎那間,霧瑯花渣便看見這人回身一腳,將自己踢下了圣泉。
霧瑯花渣早已力竭,水流將他沖向瀑布,那下面是一個深潭。摔不死人。如果要出去,順著直道往上走,就能回到進入洞口的通道,離開這里。
他的弟兄們早在打斗中失散,也許逃出去了,也許死了。
霧瑯花渣拼盡全力回頭去看站在岸邊的張海樓。他只是揮揮手,臉上露出一個嫵媚的笑容——他扮成新娘子的時候就那樣笑。而后轉(zhuǎn)頭揮刀,他似乎不是力量派,因此身手十分靈活討巧。
原來是這樣嗎。霧瑯花渣雙眼圓睜,水流和水珠模糊了視線。突如其來的失重感讓人眼前發(fā)黑,緊接著撲通一聲墜入深潭。潛意識記得肌肉反應(yīng)已經(jīng)拖著身體向岸邊游去,他破水而出,爬上石岸跌跌撞撞往外跑。
張海樓不清楚自己殺了多少人,感覺在南安號打群架都沒這么累過。那個時候爬上爬下游來游去打生打死,都沒有現(xiàn)在這么累。
當(dāng)最后一個人倒在圣泉之中時,水沖散了那點血紅。
幾十具尸體七零八落躺在地上,賀阿忙斷頭之下的鮮血蜿蜒而下。火紅的火焰之中,一切都仿佛阿鼻地獄。
張海桐看見阿雅手里掉出來一根中指長的針。可能是之前準(zhǔn)備迷惑他然后扎人脖子的東西,也可能只是來不及用的暗器從袖子里掉出來。誰也不清楚。
火紅的光映著鳳凰紋身,張海桐挪開目光。
轟隆隆巨響越來越近,確認(rèn)在場沒有活人,他們直接從那些人來的地方離開溶洞。火光和水聲被甩在身后,山谷之間猛烈的風(fēng)將張海桐貫穿,血腥味被吹散,連身體都涼下來。
張千軍摸了摸鼻子,伸手一看,竟然是鼻血。
張起靈看向他,不知為何,張海樓從這位見面沒多久的族長眼中看出悲憫。不是上位者的憐憫,也不是同情,而是十分純粹的情緒。
“走,一切下山再說。”張海桐說完,小哥飛快走到最前面,帶著一行人往山下走。他們沒有回寨子的打算,而是準(zhǔn)備在山里直接繞行離開。
這件事如何蓋棺定論,會有求洛姆赤處理。善后工作張家也會額外派人,他們這一行的任務(wù)暫時結(jié)束了。至少小哥是這樣說的。
先前飛坤爸魯廟地下,張千軍就感染了孢子。后來離開那些蘑菇、也就是草蠱生長的地方,加上張海桐的血,似乎直接好了。
最近又一直待在溶洞里。和草蠱近距離接觸,癥狀又開始了。
怎么辦?難道要一直喝張海桐的血嗎?
張千軍跟在后面往前走,心里卻很平靜。算了,他這樣想。生死有命,強求不來。
……
南疆的不夜天忽然熄滅了,許多天那些寨子都不再大規(guī)模亮燈。
張海桐坐在山腰的石頭上,望著山下靠河而建的寨子。寨子只有零零星星的燭火光芒,仿佛洗盡鉛華,退回最初的模樣。
在他身后的林子里,一個山洞之中。張千軍已經(jīng)早早睡下。他的高燒去而復(fù)返,又回到了最初張海桐見他的狀態(tài)。
僅僅用血已經(jīng)沒作用了。
他們已經(jīng)到了百樂京附近的山林,再有一條就能回到張千軍曾經(jīng)居住的地方,在那里張起靈會用張海琪那種辦法,轉(zhuǎn)化張千軍。這是目前能救他的唯一辦法。
深山老林條件達不到,只能讓他再挺兩天。
……
當(dāng)溶洞中最后一位賀阿忙死亡,倉皇逃離大寨的外地人同樣逃出了這里。待在一個希望破滅、還隨時會被殺死的地方不是明智之舉。沒人攔他們。
信眾們在清洗那些人后,也在寨子之中驅(qū)趕外人。很快,各大寨的局勢穩(wěn)定下來。
當(dāng)新的祭司與土司上任,得病的人哭喊著沒有賀阿忙了。
求洛姆赤從陰影中走到人前。
他說:“還有。”
“我會在死之前醫(yī)治你們。”
“但是南疆,再也不會有賀阿忙了。”